“首先,”他的聲音不高,卻讓婦人的諂媚話語戛然而止,“樓見雪很好,并非因為得我青眼才好。而是他本身足夠好,我才愿留他在身邊。”
他頓了頓,眼眸淡淡掃過面前因被打斷而有些無措的婦人。
“至于伺候、攀附、憐惜……”
云深微微蹙眉,糾正道:“此地并非合歡宗,我與他之間,也非你臆想那般不堪。乃是兩情相悅,彼此選擇?!?/p>
他確實未曾料到,外界的流言竟已荒謬至此。
將樓見雪那樣驕傲的人,貶低成攀附獻(xiàn)媚之流,想起他那敏感倔強(qiáng)的性子,嘴上說著不在意,心里怕是在意得要死。
更麻煩的是——
若再不表態(tài),只怕明日就有人揣摩著仙尊喜好,往他被窩里塞美人了。
畢竟宗門里擅長投其所好的,從來不少。
云深目光微沉,“此類妄加揣測的言辭,往后休要再提。”
婦人臉色瞬間一白,被云深話語中的直白戳中要害,她張了張嘴,還想辯解或奉承幾句。
“仙尊恕罪!是老身不會說話,老身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夠了?!?/p>
云深略顯疲憊地揉了揉眉心,顯然已失去耐心。
他重傷未愈,實在懶得與這心思繁雜的凡俗婦人多費(fèi)唇舌。揮了揮手,一股無形的柔力已將那婦人輕輕送至門外。
“此等瑣事,勿再來擾。出去?!?/p>
門扉在婦人面前無聲合攏。
云深獨自坐在室內(nèi),想著門外可能聽見這一切的徒弟,輕輕嘆了口氣。
婦人踉蹌一步站穩(wěn),一抬頭,正對上不遠(yuǎn)處臉色慘白如紙的樓見雪。
他顯然將方才室內(nèi)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。
婦人臉上瞬間閃過慌亂,下意識想上前解釋,“你聽娘說,娘不是那個意思,娘是為了……”
“別碰我!”
樓見雪猛地?fù)]開她伸來的手,力道之大讓婦人向后踉蹌了一下他抬起頭,那雙總是清冷墨玉眸子里,此刻盈滿了破碎的水光。
他死死地盯著母親,嘴唇顫抖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,最后轉(zhuǎn)身便朝著竹林外發(fā)足狂奔!
“雪兒!”
婦人在他身后焦急地喊了一聲,卻沒能讓他停下腳步。
幾乎就在樓見雪轉(zhuǎn)身狂奔的下一秒——
“吱呀”一聲,竹門被猛地從內(nèi)拉開。
云深站在門口,他顯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,那雙冰藍(lán)色的眼眸瞬間鎖定了樓見雪逃離的背影。
他剛才應(yīng)該沒說錯什么吧?
這個念頭幾乎是在看到樓見雪背影的瞬間,本能地冒了出來。他甚至沒有時間去細(xì)想自已重傷未愈的身體。
下一刻,他身影一晃,已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,朝著樓見雪消失的方向追去。
那婦人呆呆地站在原地,張了張嘴,最終頹然地閉上了。
云深身法極快,幾個呼吸間便已追至樓見雪身后。
“樓見雪!”
樓見雪恍若未聞,反而跑得更快。
云深眉頭蹙得更緊,不再多言,身形一閃,已擋在樓見雪面前,伸地扣住他的手腕。
“放開!”
樓見雪想要甩開,聲音嘶啞,帶著濃重的鼻音。他被迫抬起頭,通紅的雙眼毫無遮掩地暴露在云深面前。
云深看到他這副模樣,冰藍(lán)色的瞳孔微微一縮。
他原本或許想詢問,想解釋,但在對上這雙眼睛的瞬間,所有準(zhǔn)備好的話語都咽了回去。他沉默地看著他,手上的力道卻不容置疑。
下一秒,在樓見雪劇烈的掙扎中,云深忽然手臂一收,將他整個人強(qiáng)硬地拉進(jìn)了懷里,緊緊抱住。
“別動?!?/p>
云深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,低沉中帶著一絲無奈的嘆息。
他一只手環(huán)住樓見雪的腰,另一只手抬起,有些生疏地地?fù)嵘纤竽X散亂的發(fā)絲,動作帶著一種略顯笨拙的安撫。
“好了……好了……”
他低聲重復(fù)著。
感受到懷中人逐漸從劇烈的掙扎變成細(xì)微的顫抖,云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。
他其實并不完全明白樓見雪為何反應(yīng)如此激烈,是氣他母親的口不擇言?
還是誤會了他方才在屋內(nèi)未曾及時駁斥?
但此刻,緣由似乎并不重要。
云深低下頭,將下頜輕輕抵在樓見雪的發(fā)頂,放棄了所有徒勞的思考,選擇了一種最直接的方式。
他用極輕的聲音,帶著幾分認(rèn)命般的縱容。
“是為師錯了。”
“別哭了?!?/p>
這句道歉來得沒頭沒腦,甚至有些不講道理。
他埋在云深頸窩的抽泣聲漸漸低了下去,身體卻依舊僵硬。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悶悶地反問。
“你道什么歉?”
云深:“……?”
他微微一怔,眼神閃過一絲困惑。
這次不用道歉嗎?習(xí)慣了。
他遲疑地開口,帶著點不確定,“那你跑什么?還哭成這樣?”
他閉上眼,濃密的睫毛上還沾著濕意,聲音低啞。
“你……你不該答應(yīng)她的……”
“答應(yīng)什么?” 云深追問,他確實不太明白這其中的彎繞。
樓見雪猛地睜開眼。
“你不該答應(yīng)她 答應(yīng)讓她把清羽帶進(jìn)來,我不需要你這種‘好心’。”
“這只會讓我……讓我覺得更難堪!”
他最不愿意的,就是讓云深看到他那不堪的一切,看到他是如何被親生母親當(dāng)作工具來討價還價。
這比任何流言蜚語都更讓他無地自容。
沒人會希望在自已在意的人面前是難堪的。
“此事?” 他似乎覺得樓見雪的激烈反應(yīng)有些小題大做,“讓他入門,于宗門而言,不過是多發(fā)一枚內(nèi)門通行令。天衍宗每年也會酌情給予一些資質(zhì)尚可者機(jī)會,本座只是行個方便,準(zhǔn)他參加考核罷了?!?/p>
他頓了頓,“至于他能否通過考核,日后是成龍成蟲,皆是他自身造化,與本座無關(guān),與你也無關(guān)。本座不過提供一個機(jī)會,不會插手后續(xù)?!?/p>
他實在不能理解,為何樓見雪要在此事上如此固執(zhí),如此折磨自已。
“一個入門考核的資格而已,你為何要如此固執(zhí)?”
“規(guī)矩,這是宗門的規(guī)矩……”
他試圖爭辯,聲音卻虛弱無力,連他自已都覺得蒼白
云深沉默了剎那,忽然反問了一句。
“樓見雪,我連天道倫常都未必放在眼里,你覺得,我會在乎這點微不足道的‘規(guī)矩’?你到底在害怕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