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食局的廚房內,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,像是現場教學。
眾人擠在一起,伸著脖子認真朝里看,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。
只見人群里,系著圍裙的金玉貝又取出一塊發(fā)酵好的水油面皮,掌心輕揉兩下,搟成圓皮。
另一只手取出一團豬油糖桂花餡放入皮中,手指飛快收攏幾下,就做好了一個圓鼓鼓的生胚。
青禾遞上白芝麻碟,金玉貝將生胚刷上水,刷水的一面放進去輕按轉動,使芝麻牢牢地粘在表面。
一個宮人見烤盤已經放滿,詢問道:“玉貝姑姑,可能開烤了?”
金玉貝拍了拍手上的面粉,點頭。
那宮人迅速將裝著十塊糖桂花麻糕的烤盤舉起,放到對面的烤爐中。
又有幾人上前迅速將桌上的食材拿走,或歸位或清洗。
做麻糕的整個過程一氣呵成,不見半分拖沓。
青禾開口問道:“姑娘,你這做得是麻糕嗎?”
金玉貝環(huán)顧身旁,只見一雙雙眼睛里都打著同樣的問號,她含笑點頭。
“這是我家鄉(xiāng)常州府的特產,你們可看出不同之處?”
圍觀的人聽她這么問,立刻七嘴八舌,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口回答。
青禾不禁皺眉,敲了敲桌邊,“好了,別吵,跟一籠大鵝似的,聽姑娘說。”
她說罷,崇拜地看向金玉貝,明顯只想聽“權威人士”發(fā)言。
這時,有位宮人送進來一杯梨膏水,卻沒有直接給金玉貝,而是先遞到了青禾手中,顯見是個聰明人。
青禾朝他投去贊賞的一瞥,而后將梨膏水拿到金玉貝面前。
端起杯子抿了兩口,金玉貝再次開口。
“常州府的麻糕,水油皮加酵母醒發(fā),以熟板油擦酥,而其他地方多不用酵母或用素油擦酥,這是其一。
其二是口感,待會兒你們都可以品嘗下常州府的麻糕,是否層次分明,皮薄酥重。
最特別的是發(fā)酵過的內里,綿軟又微帶韌性,十分獨特?!?/p>
說話間已有桂花的甜香,混著面香、芝麻香在廚房里彌漫,有個別嘴饞的宮人忍不住悄悄咽起了口水。
康裕帝接受百官朝拜后,回到康寧殿,一開口就問。
“金御侍呢?”
內侍忙回,“回陛下,金御侍去尚食局了。喜子公公剛送來了食盒。
說金御侍交待,若陛下有胃口,可先用一點山藥牛乳羹?!?/p>
皇帝點頭,“拿上來吧,朕的確有些餓了?!?/p>
魏公公笑道,“要說還得是玉貝姑娘疼人,這多周到,唉,奴才可比不上?!?/p>
康裕帝笑著睨他,抬腳輕踢了一下他的小腿,嗔道:“滑頭,如今連朕也敢打趣了?!?/p>
魏公公抿嘴直笑,伸手替康裕帝脫袞冕。
待皇帝換上常服,小順子剛將山藥牛乳羹端到近前,就聽外頭宮人來報。
“魏公公,尚食局青禾來了,說金御侍做了她家鄉(xiāng)的常州府麻糕,剛出爐,特特送來給陛下品嘗?!?/p>
康裕帝聽后,臉上笑意蕩漾,魏承安立刻開口。
“快去叫人進來!”
描金食盒里鋪著雪白的細棉紙,棉紙下墊著溫熱的錫箔,三塊麻糕平鋪在其中。
因為是給皇帝做的,麻糕小了兩圈,卻更為精致。
魏公公用力吸了吸鼻子,由衷贊道:
“誒呦,奴才的鼻子都快被拉掉了,這也太香了!
聞著有芝麻焦香、桂花甜香,還有麥香。
陛下,一會兒可得賞奴才一口!”
康裕帝手指點了點魏承安。
“朕能吃多少,她能不知道?
哪次能虧了你們的嘴?!”
說著,他拿起一塊比手掌略小的麻糕,只見外皮金黃油亮,表面的白芝麻顆粒飽滿瑩潤,在熱氣中泛著油潤的光澤。
只輕輕一碰,酥皮便簌簌如雪片落下。
康裕帝一口咬下去,舌尖發(fā)出酥脆之聲,內里裹著的半液化狀桂花糖餡便“滋啦”一聲涌出來,糖液裹著細碎的桂花,順著要往下淌。
舌尖急急湊上去接,燙嘴的甜香在口腔中爆開,卻舍不得松口。
那股子熱乎勁兒里,滿是桂花的清馥,咽下去是暖到心口的甜,讓人心甘情愿地任燙意在唇尖跳躍。
麻糕餡心甜而不膩,內里帶著獨特的綿軟柔韌。
油酥香與餡料味恰到好處,一口接一口,不知不覺竟吃下了一整塊。
小順子送上一盞清茶,皇帝飲了一口,暢快地閉了一下眼,呼出一口氣。
而后看向魏承安,朝食盒抬了抬下巴。
“這兩塊是你和小順子的,快趁熱吃,莫辜負了她的一片心。”
這一剎那,魏承安只覺鼻尖一酸。
真好,能被人記掛在心上可真好,愿陛下能日日這般舒心。
他和小順子拿了麻糕,側身去一邊吃,沒發(fā)覺康裕帝眼中劃過的一絲促狹。
直到如愿聽到“嘶哈,嘶哈哈”幾聲,皇帝撲哧一聲笑了出來。
魏公公被糖餡兒燙得起了淚花,紅著眼睛拿袖角掖眼睛,轉身邊笑,邊看向皇帝啞聲道。
“陛下,甜,真甜!這日子要能像這麻糕似的熱乎,陛下能日日開懷,奴才這舌頭不要也罷!”
康裕帝看著他鬢角的幾根銀絲,泯然一笑,陷入沉思。
一盞茶后,小順子看著定定坐著的皇帝,小聲問道:
“公公,陛下這是在想什么?這么出神?”
魏公公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,故意提高了點兒聲音。
“陛下吃得開懷,自然是在想……想怎么賞金御侍?!?/p>
他略尖細的嗓音,讓康裕帝的眼神慢慢聚焦,沒好氣道。
“承安,你可真是越老越沒出息了,吃人嘴短,居然還替人討起賞來。”
魏承安也是心中感動,這金玉貝一旦做了什么好吃食,真真是從來沒少過自已那一份。
他是個太監(jiān),說實話,要來金山銀山也無處花。
品階上,除了先帝身邊的顧海公公,在這宮里,內侍做到他這份上也算到頂了,倒不如多多提攜金玉貝。
這小丫頭是個記仇的,可也是個念好的,日后說不得還能幫襯下自已。
他的心思被康裕帝看穿,訕訕笑了幾聲。
康裕帝卻開口問道:
“賞什么呢?她的品階升得太快,暫時不宜再升。要不,上朕的內帑(皇帝私庫)去看看,有什么合適的。”
小順子在一邊小心翼翼接口。
“陛下,金御侍是個實在人,呵呵,奴才瞧她,她……”
他抬眼望了眼身旁的魏承安,見他朝自已微微點頭,才接著說。
“金御侍實在,就喜黃白之物!”
午后,皇后那里的椒房宴結束。
英國公夫人出宮時,意外地被一位濃眉大眼的宮婢引到了靠宮墻處。
一個內侍恭敬地捧著如意紋食盒走過來,盒子里散發(fā)出陣陣的甜香。
那名宮婢恭敬有禮開口。
“英國公夫人,奴婢得了金御侍的交代,將這盒她親手做得常州府大麻糕,送予夫人品嘗?!?/p>
見英國公夫人眼中有絲狐疑。
那宮婢又接著道:“國公夫人,您和金御侍上午在錦寧宮里,有過一面之緣的。
金御侍知您母家是常州府人,故而做了這麻糕,想著夫人或許適口,斗膽呈來,望國公夫人不棄!”
英國公夫人這才了然,臉上帶上笑。
“是那位妙人!怪不得我一見她就覺親切歡喜,原是同鄉(xiāng)。
我在常州府長大,及笄后才回的京師,后來也曾讓人從那邊帶過麻糕,總覺不如剛出爐的香。
今日我口福不淺,那便多謝金御侍了?!?/p>
國公夫人說罷,停頓了一下,目露深意緊緊盯向那宮婢的眼睛。
“說吧……可還有話要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