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修謹一句話,激起千層浪,周氏白眼一翻,暈了過去。
百里外的京師,李修謹非她不娶的人已回了康寧殿。
除夕宴的喧囂散去,除卻耳邊的爆竹聲,一切與往日并無不同。
只是,生命愈發(fā)接近來時路而已。
酸棗仁安神茶冒著白汽,康裕帝垂目輕吹一口氣緩緩喝下,眼中的氤氳之氣散去。
魏承安上前接過空盞,玉貝遞上熱巾子。
康裕帝深深望了一眼她,抬手緩緩接過巾子,寬大的手掌似無意蹭過她的手背。
金玉貝心中一驚,見皇帝臉上兩團薄紅,想是因為喝了酒。
又聽他低啞開口。
“玉貝,你可想過將來!”
魏承安慢慢退到遠處角落,邊退邊遞了個眼色給小順子。
小順子立刻會意,手指朝幾個宮人輕點,很快幾人都退至外間。
金玉貝升五品后,小喜子已經(jīng)能跟隨出入康寧殿。
他見幾人退出來,眼珠微動,抬頭看向小順子。
幾個月前對他還愛搭不理,態(tài)度敷衍的小順子,立刻笑著過來攬著他的肩,狀似親昵道:
“喜子公公,新歲順遂啊,來來,咱哥倆個說說話。
你呀,跟著玉貝姑姑,日后飛黃騰達了,可別忘了提攜提攜兄弟我吶!”
小順子邊說,邊將小喜子往廊上帶。
小喜子回頭,從門縫中瞥見皇帝正專注看著金玉貝,那眼神……
小喜子面上帶笑,心中酸楚,他不過一個殘缺的低賤之人。
枝頭的牡丹再美,他也不配生出非分之想。
大殿內(nèi)暖意融融,聽皇帝問自已打算,金玉貝斂眉想了想,手指摩挲著馬面裙上的桃花。
“將……來?
將來!我要有權(quán)有勢,旁人便不敢欺我辱我。我的家人才有依傍,我才能替弟弟開藥鋪……”
康裕帝抬手,手指按了下眉心,輕笑出聲。
“玉貝,朕是問你,你的將來!”
金玉貝眼尾挑起,沉思一瞬,莞爾一笑,眼中似有萬千星辰。
“陛下,玉貝不執(zhí)著于長遠,不糾結(jié)當下,也不太憂慮將來,就當這一生是一場體驗。
命運把我?guī)У侥膬海揖腿ツ膬?,盡力盡興就好!”
趙懷仁漆黑的眼眸這一刻被點亮。
是啊,總?cè)ハ脒€剩幾年時間,還不如想想自已還能做些什么。
那些自已一直想做,卻不敢做的事。
上天把金玉貝帶到了自已身邊,能陪著他走完這段路。
他為何還要執(zhí)著于自已能擁有多久,又是否能有圓滿的結(jié)局呢。
她渡他,他亦渡她。
見皇帝沉默,金玉貝俏皮地轉(zhuǎn)了話題。
“陛下,我的賞呢!”
康裕帝故作神秘,身子朝金玉貝的方向挪了挪。
“你不是嘴上老說,捧著金飯碗,一輩子衣食無憂嗎!”
……
因著二殿下趙佑寧催乳母來請了兩次,金玉貝出了康寧宮往錦寧殿而去。
想到皇帝剛賞得那只赤金碗,大小就和超市賣泡面送的海碗那樣,捧到手那沉甸甸的落地感。
再想到碗底刻著的,康裕帝親題“衣食無憂”四個字,她的嘴角就一直沒落下來過。
“衣食無憂”四字,她是不是能理解為皇帝的一諾千金。
承諾不僅保障自已,甚至自已的家人都能享有穩(wěn)定的財富和生活。
好不容易,體制內(nèi)的金飯碗,被她金玉貝捧到了。
嘖嘖,可惜沒泡面,否則她一定要用黃金碗泡一袋“加量不加價”,吃上一口,那真是賽過活神仙呀。
“呵呵,呵呵呵!”金玉貝的臉上難得的出現(xiàn)傻氣。
小喜子知道,是因為得了皇帝賞,想到那只赤金大海碗,他不由壓了壓嘴角。
這宮里從來只有賞金賞銀,賞珠寶的,賞只金飯碗也真是前無古人,后無來者!
明兒傳開來,便是陛下賞了“衣食無憂”,御侍姐姐在宮里就更顯榮寵了。
所謂一人得道,雞犬升天,說的就是他小喜子。
他偷眼去看前面的金玉貝,馬面裙上的桃花晃呀晃,讓人的心也跟著一路亂顫。
望向青石磚上一前一后的兩個人影,小喜子的桃花眼一眨不眨。
他不貪嗔。
唯愿這般如影相隨。
歲歲如今朝,年年有今日。
四下少有人經(jīng)過,金玉貝的走路姿勢便越發(fā)自由散漫了。
兩只手晃來晃去,甚至拎起了裙角,哼著小調(diào),轉(zhuǎn)了幾個圈,清脆的笑聲帶著嬌憨與放肆。
她如今是皇上面前風頭正盛的五品女官。
即便有內(nèi)侍宮人經(jīng)過也不敢抬頭正眼瞧,只敢余光匆匆一瞥,垂首而過。
金玉貝見此情景,雙手捏起裙擺,用力晃了晃,發(fā)出一聲痛快的“??!”
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晃過,她仰頭看向天空輕聲開口。
“小喜子,你想家嗎?
我不想,真的不想。
那里太小了,安放不下我的心。
我剛進宮時,處處看人臉色,小心翼翼,忍氣吞聲,住著下等宮女的通鋪。
每每晚上被呼嚕聲驚醒,那時我就在想,我一定要熬出頭。
你看如今,我即便舉止有些出格,也無人敢置喙一聲。
當真是貧賤惹人嫌,權(quán)勢迷人眼。
真好,再也不用為了一碗豆腐湯被人看輕,再也不會被人指著鼻子罵狐貍精,再也不用賣身為奴為婢。
我這一生,只屬于我自個兒……”
她慢慢低下頭,眼角漸紅,本是值得高興的事。
可小喜子卻從金玉貝身上看到了悲傷。
在這宮里,想得到,就得加倍地付出。
御前的活兒看著風光,可常言道,伴君如伴虎,何況她一個女子。
角落里小刀公公,看向自家王爺,只見趙玄戈的目光中有一瞬的感同身受。
“大過年的,這是誰在這兒傷春悲秋啊,可是沒討到賞?”
安王隱在角落開口,手中拋出一物過去。
小喜子雙目圓睜,第一反應(yīng)就是沖上去將金玉貝護在身后,動作干凈利落地接住了那東西。
趙玄戈的眼底劃過一絲欣賞,小刀公公快走幾步,放下遮住宮燈的寬大衣袖,躬身在前,引著安王從黑洞洞的角落里走了出來。
江南的冬日空氣濕冷,宮燈的暖光中,一身雪白狐裘的安王趙玄戈慢慢晃了出來。
他頭戴赤金翼善冠,冠上鴿子蛋大的東珠隱隱泛泛著光,行走時,狐裘下擺露出里面常服上繡的紅梅,艷色似要從暮色中綻放。
他依舊是那種漫不經(jīng)心的不正經(jīng)模樣,掀起眼皮似笑非笑,睨向金玉貝,抬手點了一下小喜子手中的東西。
“別說本王小氣,上次用了你的帕子,今兒除夕心情好,順帶賞你?!?/p>
金玉貝待他走近,第一反應(yīng)是去看他的右手。
趙玄戈本能地將手縮進了袖子里,白了她一眼。
“怎么著?咬上癮了,還想來一口?”
那股子混不吝的痞氣,倒比他之前刻薄的出口傷人模樣要討喜。
金玉貝淺淺福了一禮,說了句。
“安王新歲安康!”
這才看向小喜子手中,那竟是自已上次為趙玄戈包扎用的帕子,只是里面裹著東西。
抬眼看向趙玄戈,見他回瞪了自已一眼,還哼了一聲。
“怎的,不敢打開,不要拉倒?!闭f罷,他就要伸手去拿。
手疾眼快,只聽“啪”的一聲脆響,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下,金玉貝一巴掌拍到了趙玄戈的手背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