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間,魏公公果然來了,還帶來了陛下賞的黃白俗物。
金玉貝眼冒金光,滿心歡喜,她甚至覺得,其實自已還能再挨二十杖。
魏承安帶來一個消息,康裕帝已經(jīng)同意選秀。
“玉貝姑娘,陛下也是為了安撫顧公公,畢竟是先帝身邊的老人,總得給點面子。”
說罷,魏承安留心觀察金玉貝的反應(yīng)。
見她眼里沒有半分對天子選秀的失落,只有對金錠子的渴望。
金玉貝點頭,“公公說的是,顧海公公之請,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選秀,這事兒可輪不到她一個御前女官多嘴。
魏承安見她眼神真誠,面上無任何波動,再次印證了自已的想法。
這位姑娘啊,志不在那張龍床,是個有腦子的。
錦寧宮中,皇后聽常嬤嬤把金玉貝受杖責(zé)的事說了一通,嘴角慢慢勾起。
“皇后娘娘,老奴瞧見了,那二十仗打得砰砰響,那丫頭最后站都站不起來!”
皇后輕“哼”一聲,拈起一瓣桔子放入口中,咀嚼了幾下才道。
“誰不知這宮里的把戲,不過就是高舉輕落!”
常嬤嬤哪會不知,她也只是想哄皇后開心,聞言,她尬笑一聲。
“娘娘,反正那丫頭是被當(dāng)眾下了面子,且陛下已經(jīng)同意選秀了。
娘娘寬心,等那兩位進(jìn)了宮,有好果子給那丫頭吃。”
皇后“嗯”一聲,又想到了什么,挑眉看向巧玲。
“二殿下如今,可還日日去找那賤婢?”
巧玲正在備水,準(zhǔn)備給皇后洗漱,聽到后停了手中動作,走過來回道:
“回娘娘,乳母說,殿下吵著要去,她們也沒有辦法!”
皇后咬了下牙。
“廢物,幾個人連個孩子也哄不住。佑寧跟著那小賤人越發(fā)頑皮了。
說什么要多曬太陽,多活動,這日日在園子里瘋玩,成何體統(tǒng)。
從明日起,二殿下到本宮屋里午歇。佑寧是陛下唯一的子嗣,身份何等尊貴,莫讓那賤婢迷惑了!”
巧玲應(yīng)是,常嬤嬤不語,她是見過二殿下中午鬧著不睡的哭鬧勁的。
皇后這脾氣,明日中午……唉,就是苦了她們這些人。
象征性的,金玉貝休息了一天,隔天就回了御前。
不過,她隱隱地從康裕帝眼中看到了一絲莫名的情愫,好像是失望,又好像是不甘。
她想仔細(xì)分辨時,皇帝的眼中卻又恢復(fù)了往日的溫和。
天天中午來康寧殿的二殿下有兩天沒來了。
金玉貝心中納悶,正準(zhǔn)備拿著點心去錦寧宮瞧瞧,卻見內(nèi)侍慌慌張張過來,小聲伏在魏承安耳邊低語幾句。
魏公公臉色一變,立刻轉(zhuǎn)身向內(nèi)間而去。
與金玉貝擦身而過時,丟下一句,“二殿下風(fēng)寒高熱?!?/p>
聞言,金玉貝也立刻跟進(jìn)了內(nèi)間,見康裕帝正欲往外,她開口道:
“陛下,開春后最易風(fēng)邪入體。
二殿下若高熱,寢殿內(nèi)會有邪風(fēng)余氣,此時探望恐有交叉疾病之虞。
不若玉貝和公公先去一趟錦寧宮,讓小順子去太醫(yī)院,命太醫(yī)準(zhǔn)備防風(fēng),荊芥、陳皮煮成溫茶飲。
陛下飲下后,等上一炷香再去探望?!?/p>
魏承安一聽立馬點頭,是他大意了。
陛下近段時間身體雖看上去康健,但畢竟根基受損,這樣過去,的確會過了病氣。
魏公公開口,“是,倒是奴才疏忽了,陛下,金御侍說得極是?!?/p>
康裕帝聽后抿了下唇,想了想點頭。
“好,你們先去。朕飲了茶飲再過去。”
錦寧宮昭陽軒,床上的趙佑寧小臉燒得通紅,呼吸中都帶上了熱意。
乳母正絞著冷棉紗布想敷在他頭上。
可冰冷的紗布一接觸到二殿下,他就扁著嘴搖頭或用手去抓撓,紗布又滑落到一邊。
顯然是體溫太高,遇冷感覺刺激不適。
皇后在一旁見了,不耐煩斥道:”你們是死的嗎?按住佑寧的手!”
見乳母畏畏縮縮,不敢動手?;屎蟾纱嘧叩酱睬?,拿了冷紗布,準(zhǔn)備親自上手。
在她看來,這種事就是輕而易舉。
就見皇后一手將二殿下的兩只小手輕按在胸口,另一只手將冷紗布蓋了上去,嘴里道:
“佑寧乖,母后……??!”
皇后話還沒說完,就見床上的小二殿下受冷一個激靈,兩只腳用力朝上蹬起,正巧蹬在了俯著身子的皇后腹部。
皇后吃痛驚叫一聲,手中的紗布摔落,捂著小腹彎下了腰。
常嬤嬤急急去扶皇后,金玉貝忙阻止。
“別慌,讓娘娘緩一緩?!?/p>
只見,皇后額上滲出了汗珠,手指摳進(jìn)床沿,嘴唇發(fā)白,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,向常嬤嬤伸出了手。
巧玲忙吩咐內(nèi)侍去請?zhí)t(yī),一時間,昭陽軒的幾個宮人也不知該先照顧誰好。
金玉貝抬手,點了點呆愣的乳母和兩個宮婢。
“皇后娘娘不用你們侍候。
你,去把二殿下頭下的棉花枕頭撤了,用棉布墊著,汗?jié)窳司蛽Q。
你,去把二殿下夏日用的蠶砂枕拆了,把里面的蠶沙用粗布包成小包,給我烤溫?zé)崃?,敷在殿下后頸和腳心。
你,去讓廚房燉梨水拿過來?!?/p>
她這一通分工,三人這才回了神,各自去忙。
皇后在一邊咬著牙,看著金玉貝將昭陽軒的宮人指使得滴溜轉(zhuǎn),心里像打翻了醬料鋪,說不出的滋味。
她是魏國公府的名門貴女,從小學(xué)習(xí)《女戒》、《內(nèi)訓(xùn)》,琴棋書畫茶樣樣精通,哪里需要學(xué)如何處理這些瑣事。
太醫(yī)院的太醫(yī)也是命苦,房太醫(yī)剛回去,又換了個劉太醫(yī)來。
皇后被扶到貴妃榻上躺下,太醫(yī)仔細(xì)診脈,細(xì)細(xì)問過,只說讓皇后回寢室靜養(yǎng)。
若無明顯的疼痛或惡心、嘔吐、出血,那便只需養(yǎng)上幾日。
等康裕帝到昭陽軒時,二殿下已經(jīng)坐了起來。
身上汗?jié)竦囊路Q成了干爽、稍薄透的,正窩在金玉貝懷里喝燉梨水。
小臉上雖還帶著高熱的兩酡紅,但看上去精神尚可,已經(jīng)在巴巴扯著金玉貝的發(fā)簪,要摸她的頭發(fā)。
這個習(xí)慣二殿下到現(xiàn)在還沒有戒掉,只要在床上,他就要金玉貝把一頭的長發(fā)盡數(shù)放下。
金玉貝的頭發(fā)像是一匹上好的錦緞,鋪陳在粉頸,垂落在纖腰,密得像夏日的藤蔓,肆意蓬勃。
讓康裕帝的心漏跳了好幾拍。
父子倆說了幾句,趙佑寧便有些精力不濟(jì)了,他兩天未見金玉貝,現(xiàn)在黏糊得很,摟著便要一起睡。
魏公公在邊上道:“陛下,皇后剛被二殿下無意蹬了一腳,陛下去看看吧?!?/p>
康裕帝眼角余光,依依不舍粘在床上親昵無比的一大一小身上,心里嘆了一聲,無奈轉(zhuǎn)身。
這丫頭當(dāng)真對自已不做他想。
他要選秀,讓魏承安去探探口風(fēng),她竟然半分不悅都沒有。
一年相處,他就不信她不明白自已的心思,人說郎心如鐵,她呢?!
康裕帝到了皇后寢室,見皇后白著臉歪在床上,畢竟是少年夫妻,他不免溫聲軟語關(guān)懷了幾句。
皇帝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對皇后這般溫柔了,皇后心中酸楚,順勢倒在了康裕帝懷里,心里的委屈化成了眼淚。
這一夜,皇帝趙懷仁宿在了皇后的寢室內(nèi)。
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,目光呆呆看著帳頂出神,莫名就想到了躺在側(cè)殿的金玉貝,想到那頭如夜幕般的長發(fā),想到……。
皇后是過來人,見到身邊人竟起了反應(yīng),欣喜嬌羞。
他與皇帝已有兩年多未行周公之禮了。
燭火吹滅了一盞又一盞,值夜的宮人垂著頭將帳幔放下。
康裕帝緩緩閉上了眼睛,眼前人,便是心上人。
這一夜,寢室內(nèi)喊了兩次熱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