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過半個時辰,皇后宮中的消息就傳到了康裕帝趙懷仁耳中。
魏承安聽著床幔中傳來天子的聲音。
“有人……在等她?!?/p>
趙懷仁看著帳頂,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。
失落,她竟有了心上人。
輕松,她已有了心上人。
酸楚,她都有心上人!
說不清,道不明,他悠悠嘆了一聲,微側(cè)頭看向帳外。
“承安,我,是不是不該,貪……貪吃!”
魏承安有些心酸,景朝天子啊,他的陛下,從小就這般小心翼翼。
因為怕得不到,從不曾過分要求什么。
對男女之事,對朝臣,對一切事,都是克制隱忍。
“陛下,這不是貪心。
就拿奴才來說,是個去了根的殘缺之體,不怕陛下笑話,見到美好的女子,奴才也會多看幾眼。
奴才只是身體殘缺,不是心。
陛下,您是天子,您該享受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,您是九五之尊,有這個權(quán)利!”
趙懷仁眼前浮現(xiàn)出金玉貝的模樣。
她的母妃,世人都說寵冠六宮,只有他知道,從始至終,她都是個犧牲品。
他那時年幼,無力護住她,他的母妃沒有等到他登上帝位。
之后數(shù)年,他的心里,很少有想要牢牢抓住的東西,連這至高無上的位置,和所剩無幾的生命,也變得索然無味。
可是,今晚,他平靜無波的心里,竟泛起了漣漪。
他閉上眼,一遍遍告誡自已。
她不過,長了對和母妃相似的眼。
他不過,不過是因為思念亡母。
……
隔日一早。
“姑娘,尚食局的司膳過來找您了?!?/p>
小宮女朝金玉貝恭恭敬敬回稟,只隔了一日,居然用上了敬語。
金玉貝微笑點頭,“好,知道了,不必用敬語,你我都是宮女!”
那姑娘有張圓臉,聽了卻嘻嘻一笑,湊上前來拉住金玉貝的小臂。
“姑娘,他們都說,你日后必有大造化!”
她偷偷朝四周看了一眼,見左右無人,湊到金玉貝耳邊,用氣音道。
“嬤嬤們說,你是多子多福之相,說不得會像圣母皇太后那樣……唔唔!”
她的話沒說完,就被金玉貝用力捂住了嘴。
“好妹妹,你若盼著我有半分好,以后就莫再提一個字。”
看著小宮女點頭,她才松開手,轉(zhuǎn)身出了內(nèi)殿。
蜚短流長,積毀銷骨,可悠悠眾口,她又如何堵得上?
司膳不過三十出頭,面容端正清秀,只說是得了尚食的吩咐過來。
“姑娘,魏公公說了,日后你會經(jīng)常去康寧殿送晚膳。
尚食讓我來說一聲,按例,陛下膳食所用食材都是由尚食局提供。
可姑娘還要伺候二殿下,只怕很難抽出時間來回與錦寧宮和尚食局之間。”
她說著朝身后招了下手,開口喚道:“青禾?!?/p>
只見一個宮女,從她身后走了出來,看上去和金玉貝年齡差不多。
她見了金玉貝,福了福身。
“青禾見過姑娘。”
司膳笑道,“青禾性子沉穩(wěn),做事細(xì)心,日后讓她早晚來見你。
要用什么晚上交代,一早挑了頂好的送到這里,也省得姑娘來回奔波?!?/p>
食材的確是金玉貝頭疼的事,皇后還沒安排,但用錦寧宮的,又的確不太合規(guī)。
有了尚食局的食材,名正言順,食材安全也不用她負(fù)責(zé)。
她上前扶起青禾,朝司膳盈盈一禮。
司膳側(cè)身躲過。
“姑娘這是作甚,這本就是尚食局的份內(nèi)之事,只日后……”
司膳上前一步,袖中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偷偷塞進了金玉貝手中。
“這日后,就要辛苦姑娘了。青禾,你要好好向玉貝姑娘請教?!?/p>
青禾垂首稱是,司膳說了該說的,便先回了。
青禾眨著眼打量著金玉貝,她只聽說金玉貝長得好看,說什么神似陛下的母妃。
卻沒想到,是如此年輕漂亮的一個人。
干凈得似一塊玉,眼神軟得像水。
金玉貝喊了幾聲青禾,她才回神,不由紅了臉。
“姑娘,那奴婢便晚上在康寧殿外等你。你要什么盡管告訴奴婢,一早便能送到錦寧宮門口?!?/p>
她見金玉貝脾氣溫和,不禁大著膽子問了一句。
“姑娘,你是哪里人?家可在京師。
奴婢常會出宮采買,可要送家書?”
“真的?青禾,你能出宮!”
聽了這話,金玉貝的眼角和唇角“嘭”地綻開了笑,亮的晃眼。
青禾覺得,那笑就像過年時宮內(nèi)燃的煙花一樣,美不勝收,讓人心跳都亂了節(jié)奏。
這日晚間,尚食局就送來了小半筐精挑細(xì)選過的仔姜,也就是未長老的嫩姜。
七月的姜脆嫩少筋,筐里的嫩姜裹著粉色的外皮,掰開時脆生生的,辣味不像老姜那樣濃烈,金玉貝看著歡喜。
常嬤嬤在一旁見了好奇道,“這是要做什么?”
金玉貝抬頭,“想腌些子姜?!?/p>
嬤嬤笑了笑,手抿了一下溜光水滑的圓髻,慢悠悠開口。
“嬤嬤年紀(jì)大了,看得多,話就多。倚老賣老說上幾句,你不會嫌棄吧!”
金玉貝做出恭順樣,上前幾步。
“嬤嬤盡管教誨?!?/p>
常嬤嬤心情復(fù)雜地看著花骨朵一樣的人,開口道。
“玉貝,別忘了你現(xiàn)在是哪個宮的人,一個人能干不是壞事,可太能干未必是好事。
太能干的人,因為付出得多,想要的就更多。
心便越來越野,慢慢的,就會得隴望蜀,得意忘形,最后一無所有?!?/p>
金玉貝靜靜聽著,心知她話里的意思是警告,可也有提點。
不管是出于皇后的意思,還是嬤嬤自已的意思,她都聽懂了。
她福了福身,“嬤嬤說得是,玉貝是錦寧宮的人,會盡心盡責(zé)伺候好二殿下,不會因為其他事而怠慢、大意。
如今苦夏,玉貝做得民間吃食,或能讓人有些胃口。
不過山珍海味都會吃厭,何況玉貝這粗陋的鄉(xiāng)間手藝,說不得吃上幾次就厭了。”
她語氣誠懇,常嬤嬤聳了聳眉頭。
“你明白就好,這宮里的聰明人太多,嬤嬤只想提醒你,當(dāng)心聰明反被聰明誤。”
錦寧宮的牛乳濃稠掛壁,小火蒸了七八分鐘,關(guān)火涼透后,碗中就結(jié)了一層厚厚的奶皮。
銀針在奶皮上挑開個小口子,將牛奶倒出。
另取蛋清和冰糖水融合過濾幾次后再小心翼翼倒回奶皮中,蓋上瓷碟,小火蒸制。
七月的天,小廚房內(nèi)熱得像個蒸箱,金玉貝坐在灶前沉思,汗水打濕了衣襟。
常嬤嬤的話盤旋在她心中,拿出帕子擦去額上和脖子上的汗,也將心中的憂慮一點點的拭去。
腳下的路已經(jīng)開了頭,如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,左不過是粉身碎骨。
她活了兩世,雖然加起來不過五十年,但對于死亡已經(jīng)能夠坦然面對。
怕?
怕個屌?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