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枝點頭,壓著緊張上前幾步,靠近英國公夫人低語起來。
英國公府馬車上,嬤嬤見國公夫人神色古怪,沉默不語。
不由問道:“夫人,這是怎么了?可是宮里頭發(fā)生了什么事?”
英國公夫人搖了搖頭,嘴角勾出一絲笑,在嬤嬤不解的目光中沒頭沒腦嘆了一句。
“也不知是山精狐怪,還是云中謫仙,那位李家大郎竟得了如此助力!”
那邊柳枝帶著食盒見了英國公夫人。
這邊小喜子也將王氏帶到了少有人走動的露薇亭中,而后退守到一旁。
王氏見到金玉貝,眼神中全是恨意,她咬著牙重重哼了一聲。
“金御侍,你讓人將我請到這里,居心何在?”
金玉貝目光疏冷,走到她身旁,眼神向下緩緩落到了王氏的右手上,慢條斯理開口,語氣聽上去還算客氣。
“夫人,玉貝自是要謝你呀!”
王氏見她居然盯著自已的右手看,再也壓不住怒火,心里的話沖口而出。
“紙包不住火,莫要以為你與那李家大郎茍且傷人的事,能瞞一輩子。
我兒典成的手廢了,仕途無望,這筆賬我汪家絕不會善罷甘休的!”
金玉貝目光瞟向地上的青石板,那處有幾只出來尋食的螞蟻,她不以為意呵呵一笑。
“新鮮!多稀奇的詞,茍且傷人?
王夫人,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恨。
你兒子就沒有告訴你,他是如何逼迫我、調(diào)戲我的。”
金玉貝挑起眉頭,手中把玩著皇帝賞的暖玉,圍著王氏慢悠悠繞了一圈,嗤笑一聲。
“王夫人想算賬!!
我如今是御前五品女官,你倒說說,如何與我算賬?
要不,我現(xiàn)在就拉你去康寧殿,讓陛下評評理!”
王氏看著金玉貝那張精致的臉,只覺那雙垂梢眼,此刻妖異兇狠,像是野獸在戲弄自已爪下垂死的獵物。
她臉色一變,惱恨無奈、害怕……可偏生又咽不下胸中憋悶許久的惡氣。
不由冷笑幾聲,后退兩步,手指著金玉貝的鼻尖。
“好,你有出息,得了陛下的重用,我奈何不了你!
可傷人的是那李家公子,你當(dāng)知,他再過一個多月就要春闈了。
像他這種行兇之人,品行惡劣,就沒有資格參加考試,恰巧……”
王氏露出得意的笑,“恰巧我家夫君就是禮部左侍郎?!?/p>
王氏白了眼金玉貝,語帶輕蔑。
“哼哼,像你這種窮家破戶出來的,自然不知禮部負責(zé)考生的資格審查,品行考核。
你說,像李家大郎那種人,能有機會參考嗎?”
金玉貝今日見王氏,就是要激出她心里的打算。
果然,汪家揣著這種念頭。
“切”一聲,金玉貝仰頭掩唇輕笑,而后嘆了一聲。
王氏被她弄的心底發(fā)毛,斥道:“你少故弄玄虛!”
金玉貝轉(zhuǎn)身,腰間系著的素銀宮絳隨轉(zhuǎn)身弧度劃出冷光,末端綴著的白玉雙魚佩輕輕晃蕩,撞出細碎輕響。
她干脆坐到了亭廊上,手肘后撐到廊柱上,翹起二郎腿,盯著王氏一字一句道:
“夫人,你可有實據(jù)?
好,就算你有真憑實據(jù),事后道臺大人李松齡會善罷甘休嗎?
你汪家從此就與李家結(jié)下了解不開的仇怨,我也會記恨你汪家。
我日日在御前,想要在陛下面前說上幾句,可不難。
王夫人你說,我若再把汪典成那些欺男霸女的行徑翻出來,等年后送到都察院的幾位大人手里,汪大人怕是要吃不了,兜著走吧?”
王氏聽著金玉貝的話,氣的胸口起伏劇烈,可又不知能回什么,卻聽那小妖精又欠欠兒開口道。
“再說說你那好兒子汪典成,他有幾斤幾兩,手上有幾條人命,你們汪家能不知道?
一個連秀才都沒有考中的紈绔,能有什么仕途?倒不如早早替他娶妻生子,王夫人也好含飴弄孫,享天倫之樂,你說是也不是?”
金玉貝那狠戾與嘲弄交織的眼神,讓王氏背脊陣陣發(fā)寒。
金玉貝看著對面的王氏神色變幻,就知該下猛藥了,她的語氣收了三分嘲弄,多了五分威脅。
“且,夫人你還有二子,其中一位已中秀才,那一位才有仕途的可能。
你說,如果你取消了李大郎參加春闈的資格,依他的性子會不會……?
子肖父,那位李松齡李大人又會不會……?
噢,像王夫人這種小家碧玉出身的后宅主母,自然不知隴西李氏的聲名顯赫!
李氏根深葉茂,大多武將出身。李大人這一支是族中少有的文臣,你汪家自去掂量掂量,若阻了李家的仕途,可能扛得住后果……”
小喜子將臉色發(fā)白的王氏送到宮門口,他躬身開口,故意提高了點音量。
“這位夫人,宮里您不熟,迷路也不稀奇,奴才將您送到這兒,夫人可莫要再行差踏錯了?!?/p>
說罷,他便折身回露薇亭去了。
午后的陽光斜斜地漫過朱紅廊柱,將金玉貝的身影拓在了青石磚上。
她單手撐著頭倚在廊邊,手肘抵著欄桿,指尖扶著額角,遮住了半闔的眼。
淺金的陽光在她素服領(lǐng)口織出細碎的光,暖融融的。
她正閉目沉思,眉峰舒展,紅唇輕抿,周身仿佛流動著一種光芒。
竟似能將廊內(nèi)外的世界劃出了屏障,只余一種不惹塵埃的疏離感。
這一刻,小喜子覺得金玉貝就是天上的神祇,只是偶然在此處暫歇。
他抿了一下唇,心里酸溜溜的。
御侍姐姐當(dāng)真看重那李家大郎,如此費心為他籌謀。
若自已能得了姐姐這般對待,叫他赴湯蹈火、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。
金玉貝聽得出小喜子的腳步聲,睜開眼看向亭外的人,眉眼溫柔。
“過來,站那里做什么?”
小喜子抬腳上前,見金玉貝轉(zhuǎn)了下脖子,自覺地上手替她按揉。
他的手指修長,力度拿捏的剛剛好,金玉貝僵硬的肩膀慢慢放松下來,輕嘆一聲。
“還是小喜子疼姐姐,等姐姐發(fā)達了,第一個提拔的就是我家小喜子!”
金玉貝帶著些玩笑,不過對小喜子她是真心憐惜的。
本是好好一個俊俏男兒郎,如今卻落了殘缺。
看他當(dāng)初剛跟著自已時,連康寧殿的大門都進不了,處處陪著小心,如今也算熬出來了。
小喜子被金玉貝一句,我家小喜子哄得嘴角眉梢全是笑,大姑娘似的又紅了臉。
又按了幾下,金玉貝拍了一下他的手背,拉著他坐下。
小喜子開口問,“御侍姐姐,英國公夫人回去后,會和國公爺提及大公子嗎?”
金玉貝坐直身體,篤定點頭。
“會的,你不是打聽到國公夫人的外祖家和李家長輩有些交情嗎?
她們都曾在常州住過,比旁人自是要親切些。而且我聽魏公公說過幾嘴,英國公莊久年正在為陛下招募人才?!?/p>
小喜子聽了點頭,金玉貝心底沒說出口的話,卻不止如此。
前朝后宮本是一體,她平時會特別留心朝堂上的事,在后宮能聽到的并不多,卻句句是核心消息。
她如今還進不了冬暖閣小書房,卻見過那位英國公爺兼戶部尚書來過好幾次。
按她的猜想推斷,如今康裕帝能用的人不多,財政大權(quán)又旁落安王。
故而皇帝現(xiàn)在急于培養(yǎng)屬于自已的力量,栽培幾個純臣效忠自已。
金玉貝與房太醫(yī)如今混得很熟,也知道了皇帝的身體情況,他最多只余七八年的光景。
所以,皇帝是想利用最后的幾年奪回主權(quán),為皇嗣鋪路。
若按七八年來算,二殿下那時便十歲了。
幼帝登基對于很多人來說,就是天賜的良機,是潑天的富貴。
譬如她,金玉貝。
譬如他,李修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