尚食和司膳領賞后離去,康寧殿中又歸于沉寂。
康裕帝放松身體,慢慢后倚在椅子上,面上顯出疲態(tài)。
魏承安見了,上前道:
“陛下,回寢殿安歇吧!”
皇帝點頭,伸出手示意要他攙扶,卻見魏承安躬身后退了半步。
魏公公側頭看向金玉貝,面上看不出一絲異樣,語氣平和自然。
“御待女官,該扶陛下回寢室休息了?!?/p>
公事公辦的一句話,卻讓金玉貝和康裕帝都猛地抬起頭。
兩人目光相撞又快速分開,康裕帝的嘴唇動了動,眼中竟閃過一絲慌怯。
金玉貝挪步上前,耳邊響起了安王那句。
他還沒有睡過你……
不由咽了口唾沫。
她到康寧殿中一月有余,還是頭一回,兩人有這種親密的肢體接觸。
金玉貝潔白如玉的手伸向康裕帝的小臂,攙扶的動作有些僵硬。
趙懷仁也沒好到哪里去,他的手掌緊張地握成了拳頭,走動時很不自然。
金玉貝手心的溫度透過衣服傳到他的皮膚上,溫暖又柔軟,讓人心生貪戀。
魏承安跟在兩人身后兩步遠處,不緊不慢地走著,眼睛卻一刻沒有閑著。
前面的兩人都有些尷尬,動作有些生硬,明顯還在努力適應中。
皇帝的眼角時不時瞄向身邊人。
那種小心翼翼、又竊喜的微表情,早就將他的心事抖落得一干二凈,藏都藏不住。
有了御待宮女,就寢時大太監(jiān)可進、也可不進內寢室,魏承安當然是留在了外間。
廊下燭火搖曳,內侍們從外輕輕帶上寢殿大門。
紫檀木門板嚴絲合縫,像一道沉默的屏障,隔絕了殿外的長夜和寒氣。
第一次進入皇帝的寢室,金玉貝鎮(zhèn)靜的表情,有些繃不住。
她不知該先做什么,也不熟悉這屋中的陳設布置,手足無措的樣子,像只初到陌生地的小奶貓。
康裕帝看著金玉貝兩頰泛起微紅,在寢室內轉了兩圈。
最終垂頭喪氣地走到了自已面前,捏著裙角,聲如蚊蚋。
“陛下,玉貝……該做些什么!”
平日的金玉貝,做起事來總是井井有條,游刃有余,
此時的她,褪去了氣定神閑的外殼,垂著頭咬著下唇,輕顫的睫毛仿佛一只美麗的蝴蝶,在慌亂地拍打著翅膀。
到底不過一個十六歲的小丫頭。
趙懷仁笑了,淺笑中帶著寵溺和心疼。
在康裕帝的提醒下,金玉貝抬手去脫他的外袍。
她的手高高抬起,上下打量,最后終于伸向了趙懷仁腰間。
為了打破沉默尷尬,康裕帝開口道。
“皇后的身子也好了,佑寧也該與她的母妃多親近親近。明日起,你晚間就不必回朝陽軒了。
朕聽你和佑寧說,在常州府摘果子的事,十分有趣。
這旁邊的偏殿,數聽竹閣景致最好,還有好幾株果樹。
明日,便讓承安喚人去打掃一下,你以后就住在那兒,缺什么,只管讓尚寢局配齊?!?/p>
金玉貝垂著頭幫皇帝解玉帶扣,好不容易解開那繁復的結。
正抬手要從他肩膀褪去袍子,聽了這話手一抖,袖口不慎擦過康裕帝的臉頰,勾亂了他的鬢發(fā)。
她驚地收回手,攏著衣袖將臉埋低。
“陛下息怒,玉貝笨手笨腳?!?/p>
康裕帝看著她的模樣,心中嘆息一聲,默默抬起手,手掌落到了她烏黑柔亮的發(fā)髻上那只茉莉簪上。
“別怕,朕不會勉強你?!?/p>
金玉貝慢慢抬起頭,康裕帝已經收回手,自已將外袍脫了下來。
金玉貝忙上前接過,眨了幾下眼睛才開口。
“陛下……”
康裕帝卻開口打斷了她的話。
“好了,你也累了一天,朕也乏了,你回吧。”
等金玉貝出門走遠,魏承安才進了寢室伺候。
康裕帝坐在床邊,掌心輕輕摩挲著自已的膝蓋,想到方才金玉貝的模樣,心里升起了失落和心酸。
他看得出來,金玉貝在抗拒。
只是他不知,她的抗拒來自哪里。
是因為宮外有人在等她?
還是因為如趙玄戈說得那般,怕自已護不住她?
亦或是,還有其它什么原因。
趙懷仁登基九年,雖不是重女色之人,可也是個正常的男人。
前幾年他也幸過好幾個妃嬪,可大部分是為了傳嗣。
倒也有兩個撩動過他的心,但那也只是歡愉過幾次,便再沒了興致。
現在想來,連人長什么模樣都記不得了。
他從沒如現在這般,患得患失,小心翼翼。
康裕帝的目光看向自已中衣下瘦削的身子,不由有些自慚形穢。
那樣鮮活美麗的生命,自已不過余下幾年光景,對她起心動念,是不是太過不負責了。
今日中秋宴圓滿,品階又從八品升到了六品,還得了一百兩的賞賜,本來是值得慶賀歡喜的日子,可是……
金玉貝抬頭,看著空中那里輪銀盤似的圓月,心里卻怎么都高興不起來。
她不是少女的心智,今晚已經很確定,皇帝對自已起了念頭,這是她最不希望發(fā)生的事。
說實話,她只把皇帝當成了自已最大的客戶,僅僅只想傍上他的身份,而不是傍上皇帝這個人。
職場最忌諱的是愛上自已的客戶,這觀念早就刻在了牛馬的靈魂深處。
她的大腦在瘋狂地轉動,心中思索良久,最后捧著裝銀錠的木匣搖了搖頭。
算了,如今最煩惱的不是她,而是錦寧宮那位,依她的性子,絕不會聽之任之。
這會兒回去,很有可能迎來一場風暴。
興許,這場風暴便能化解自已目前的困境。
想到這里,金玉貝調整好情緒,雙手輕輕拍打自已的雙頰,朝著月亮舉了舉拳,為自已加油打氣。
回到錦寧宮,進了昭陽軒,二殿已經在床上等得上下眼皮子直打架了。
昨日,他就沒有等到金玉貝回來講睡前故事。
今天他與瞌睡蟲大戰(zhàn)了幾百回合,終于等回了人。
金玉貝剛講了一小段故事,躺在身邊的趙佑寧就進入了夢鄉(xiāng)。
乳母在邊上笑道:“等了姑娘許久,困極了!”
金玉貝起身,替趙佑寧將薄被蓋好,攏了下發(fā)髻,準備去隔壁偏房休息。
就聽常嬤嬤在外頭連名帶姓低低喚了她一聲。
金玉貝心里有數。
皇后這是不想留隔夜仇。
這一次,自已這個剛出爐還熱呼著的御侍六品女官,可不會像上次般任人欺辱了。
有權不用,過期作廢。
有勢不借,枉費機會。
這一次,她要利用皇后的妒忌心打消康裕帝剛起的心思。
她只能下這步險棋,算的是人心,賭的是自已在皇帝心中,除了那點子情愫,還有多大的價值。
若自已輸了,不僅以往的努力會付之東流,還很可能被貶去雜役房或洗衣局,成為最低等的宮女。
但這一局她若能險勝,就能擺脫成為皇帝女人的命運。
從此,她金玉貝才能真正成為一名御前女官。
正大光明、抬頭挺胸地站在九五之尊身側,開啟她追逐權勢的篇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