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安王府。
雨后,燥熱消散,涼風習習。
趙玄戈指尖正摩挲著一枚冰裂紋玉佩,玉佩下方的流蘇間墜著只純金的小貝殼。
這枚玉佩比小狐貍掛在腰間的那玩意兒可好的多了!
指腹碾過溫潤的玉質,他微翹起唇角,這是他特意讓匠人打造,美玉、黃金、貝殼,正合她名。
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千羽匆匆而入,還未站定就開了口。
“王爺,金御侍在報恩寺被人擄走,失去蹤跡!”
“哐當!”
趙玄戈猛地從椅子上彈起,起的太急,那枚玉佩從手中滑落,碎成兩半。
他眸中霎間褪去散漫,只剩驚怒。
“龍甲衛(wèi)是死的嗎,連個御前女官都護不住!
立刻,立刻派人去報恩寺,給本王找,掘地三尺地找,務必找到她!”
千羽應是,卻又問道:“王爺,若我們找到金御侍,該……”
趙玄戈目光微動,胸口起伏。
“捆了、綁緊、塞了嘴,秘密帶回別院!”
千羽點頭退下,一旁的謀士一臉不贊通。
“王爺,此舉不妥呀!龍甲衛(wèi)正在搜尋,若我們的人貿然介入,恐遭陛下誤會。
再者,有人冒那么大風險在陛下眼皮子底下?lián)镒咚?,只怕不會留活口!?/p>
“閉上你的嘴!”
趙玄戈怒目而視,心尖抽痛,指向謀士的手微顫,厲聲開口。
“本王還怕誤會?不會的……本王不許她死!”
他垂眸咬牙,只覺心間如鈍力割肉般疼。
那個牙尖嘴利的丫頭,脾氣和石頭一樣死倔,野心勃勃!
她,她怎么會死?
那樣不肯吃虧的人!可是,終究是血肉之軀……
趙玄戈用手撐著桌子,咬牙切齒。
“沒這么容易死的,太便宜她了!”
一旁的謀士看著失態(tài)的安王,不敢再說一個字。
安王的人悄然啟程,與龍甲衛(wèi)的搜尋隊伍保持著距離,暗中排查著每一處可能遺漏的角落。
……
晨霧還沒散,竹溪塢浸在青濛濛的水汽里。
此處三面環(huán)山,漫山竹林遮天蔽日,風過處簌簌作響,落下記地碎光。
報恩寺山下的暗河在山L中蜿蜒數(shù)里,村前那條溪水正是暗河的末端。
金玉貝在冰冷的暗河里沉浮了不知多久,最終被暗河的水流裹著沖出巖縫,昏迷了過去。
她的后腦勺被黑衣人所傷,暗紅的血混著泥水在水中彌散,凝結成一塊塊深色血痂黏在發(fā)間。
額頭、手肘與膝蓋,處處是擦傷,結痂的傷口滲著血絲,被水流泡得發(fā)白。
最觸目的是左邊眼瞼,一道深深的劃痕斜斜往上,邊緣凝著半干的血漬,與泥水糊在一起。
朱老頭準備進山撿柴禾,眼角余光瞥見蘆葦叢里蜷著個人影,他喊了幾聲,聽不到回應,狐疑的走了上去。
卻見泥塘中躺著個姑娘,雖渾身沾著泥水,可那衣裳料子是細棉的,領口還繡著花。
這姑娘受了傷,左邊眼皮上那道深痕尤為駭人。
朱老頭立刻喊來妻子,孫氏指尖伸向金玉貝衣襟,內里一層薄薄的絲綢襯里讓她眼神一亮,與老頭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“瞧這穿的,定是城里富貴人家的小姐!哎,死老頭,你記得不?三丫娘前幾年在水里救了個姑娘,后來人家給了十兩銀,整整十兩呢?”
朱老頭搓著手,笑瞇了眼。
“行行,趁天剛亮沒人瞧見,快抬回家,咱們救了她,必有重謝!”
說著,兩人一左一右架起金玉貝,往竹林深處的屋舍走去。
兩個時辰后,金玉貝緩緩醒來,她頭上裹著粗布,身上也換上了打著補丁的灰麻布衣。
喝了碗稀粥,聽著孫婆子嘰哩哇啦一頓說,她慢慢緩過勁來,自已竟被水流沖到了這里。
不行,她得立刻回宮。
可剛掙扎著站起,就覺天旋地轉,一陣惡心。白著臉,捂著胸口又坐了回去。
抬頭時,正好瞥見角落銅鏡里的自已,眼瞼上那條深深的傷痕觸目驚心。
抬起手,指尖小心撫去,她痛地皺了下眉。
孫氏在一旁嘆氣,“姑娘,人活下來就是萬幸吶,別傷心,等結了痂,養(yǎng)養(yǎng),以后也就一條細疤!”
朱老頭見金玉貝變了臉色,不禁扯了一把老婆子,上前一步道:
“姑娘,沒事兒,城里的大夫都有祛疤的藥。
姑娘你看,我們這窮家破戶的,也請不起大夫。
你呀,告訴我家住哪兒,我立馬去找你家里人,好把你接回去,請大夫診治!”
金玉貝此刻正陷入沉思,朱老頭扯著嗓子又喊了幾聲。
“姑娘,姑娘,你家住哪兒?”
“家?家!”金玉貝吶吶重復。
孫氏一見就急了,這莫不是撞癡傻了,家都不記得了?這這,這不白救了!
看著面前老頭、老太面色變幻,金玉貝猜到了他們心中所想。
家,她是絕對不可能回了。
她也不能直接告訴他們,她是宮里的人,難不成他們還有本事上皇宮里去送信?!
目光微動,她誠懇道:
“多謝大爺大娘救命之恩,我是在報恩寺上香時,不慎失足落水才漂到此處的。
我家住京師李府,能否勞煩二位幫我送一封信給我兄長,讓他來接我?兩位不必擔心,定有重謝!”
聞言,朱老頭的一顆心總算落到了肚里,孫氏笑著點頭。
“好好好,救人救到底,送信這點小事算什么?天色不早了,明日一早讓老頭子坐驢車替你送信,保管送到你哥哥手里?!?/p>
朱老頭連忙點頭,眼中藏著期待,爽快應道:
“沒錯,我去借筆墨,姑娘只管寫,明兒一早我就去,午后就能到京師,保管送到?!?/p>
……
離竹溪塢二十里之處,安王府侍衛(wèi)捏著一塊素色宮絳朝侍衛(wèi)長道:
“大哥,這料子是宮里才有的,那位女官應當順暗河漂經此處,礁石上還有兩處血漬。大哥,如今該怎么辦?”
那名侍衛(wèi)長擰了下眉,雖已入夜,但他不敢耽擱,開口道:
“你立刻快馬加鞭回去,千羽大人在后面,把消息報給他,等他定奪,快去,王爺十分看重這女子!”
與此通時,離這兩三里之處,七八名龍甲衛(wèi)也找到了蛛絲馬跡。
……
竹溪塢,月光下。
金玉貝將目光從銅鏡中收回,看著眼瞼上的寸許傷痕,說不難過是假的。
哪個女子,應當說無論男女,誰會不在意自已的相貌。
破了相,誰能心情愉快。
好在她如今在宮中已經有了立足之地。
好在她要走的這條路,臉蛋兒用場不算大。
好在她選擇了小佑寧。
看了眼桌上粗糙的信紙,她扶著桌子站起,目光冷冽。
醒來后,她一直在想,是誰想要自已的命。
有過節(jié)的那幾人,誰會冒那么大風險對自已動手。
陛下也在報恩寺,御前行兇,萬一不成,那可是要抄家滅族的。
想了幾圈,她心中冷笑,有這種能力,又對自已恨之入骨的唯有一人。
所以說,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。
可笑,她還曾憐惜過皇后。
她真的不能理解,皇后看事情為什么總這么狹隘偏激。
認為她奪了陛下的寵?
話說得難聽點,陛下如今的身L還剩幾年的光景,還有必要計較嗎!
若那么深情,到時陪著下去就是。
恨自已與二殿下親近?
陛下的身子如今已這般了,若換成她金玉貝,巴不得全皇宮的人都對小佑寧掏心掏肺。
多一個人助力二殿下,多一個人護著他不好嗎?
難道皇后憑一已之力,憑一個魏國公府就能保二殿下坐上龍椅?!
輕嘆一聲,金玉貝的眸色如墨。
她本不想與皇后為難,她是佑寧的生母,日后的皇太后。
可如今這般,她必將還擊。
她金玉貝從來就不是純善之人。
從來……都不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