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多時,殿內(nèi)傳來內(nèi)侍高聲唱喏。
李修謹與四名榜首舉子拾級而上,其他舉子則留在月臺上,準備答題。
太和殿門緩緩?fù)崎_,金磚鋪地的殿宇豁然展開,御座高懸于臺階之上,兩側(cè)官員肅立,氣壓沉沉。
李修謹邁步而入,從容不迫。
入殿后,五人按名次排開,躬身行禮。
御座之上的康裕帝,自李修謹踏入大殿的剎那,目光便牢牢鎖定了他。
僅憑那挺拔如松的身姿、寬肩窄腰的利落線條,再襯上世家子弟獨有的矜貴氣度,這位李家郎君,已然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。
再看相貌,少年眉眼疏淡柔和,眼尾藏鋒;臥蠶淺淺,目光淡淡流轉(zhuǎn)時儒雅溫和,一旦凝視,又顯沉毅。
鼻梁高挺,唇線清晰、鬢如刀裁,微微側(cè)頭時,下頜線線條流暢利落,棱角分明。
正如英國公所說,文臣之雅與武將之颯皆備。
清潤里裹著鋒芒,謙和中透著剛勁,好一個隴西李氏郎。
隨著康裕帝一聲“賜座”,五人依次落坐。
近來國庫空虛,糧運紊亂,正是急需棟梁之際,皇帝心底藏著奪回財政權(quán)的迫切,開口道:
“今日策論,便以安邦濟民之糧策為題。爾等需陳說糧儲、漕運、勸農(nóng)之法,務(wù)求切實可行,以解國之困局?!?/p>
題目一出,有兩個舉子面露難色,糧政牽涉甚廣,既需通曉典籍,更要熟知民情軍政。
唯有李修謹,表情從容。
他出身隴西李氏,父親為四品督糧道,自小耳濡目染糧運利弊,又親歷過邊地糧荒之苦,胸中早有丘壑。
他穩(wěn)穩(wěn)當當提筆蘸墨,下筆如有神助。
康裕帝看著他胸有成竹的模樣,心中生出期待。
殿試時長為三個時辰,開考后皇帝便會離開,讀卷官、監(jiān)試官在現(xiàn)場監(jiān)考。
待首位舉子交卷,監(jiān)試官會即刻差人將策論送至皇帝御前,由皇帝先行批閱。
……
這一日,御書房內(nèi),康裕帝看著送到的《安糧策》龍心大悅。
他指腹摩挲著卷面上“疏漕渠、穩(wěn)糧價、嚴監(jiān)守”九字,朗聲道:
“朕閱策論十載,從未見如此切中要害的務(wù)實之作!
全篇無一句空話,策策可行!”
英國公兼戶部尚書莊久年目露欣賞:
“會元郎提出的常平倉分級管理和漕運損耗追責制,確能直擊沉疴。
就說那春放秋斂,平價調(diào)劑之法,若能推行,必能解百姓饑饉,穩(wěn)天下糧價,實乃良策!”
禮部尚書左大人躬身道:
“陛下慧眼!此策不僅謀糧政,更含治吏之道,依老臣之見,這般才俊,狀元之選非他莫屬!”
康裕帝覓得良才,難得的發(fā)出爽朗笑聲:
“朕正有此意!傳旨,宣會元李修謹覲見,朕要聽他細說安糧之策!”
御書房內(nèi)君臣相贊,滿是得遇賢才的欣喜。
御書房外……
金玉貝的眼底漾開一絲極淡的柔光,端著茶盤的手松了一分,抬頭輕叩房門三下,聲音清柔:
“啟稟陛下,雨前龍井和點心備好了?!?/p>
……
御書房內(nèi),被宣來的李修謹侃侃而談,句句條理分明。
他的目光偶爾掠過幾位大人,神色始終從容篤定,仿佛早已是這朝堂之上、與諸公并肩而立的一員。
即便皇帝追問細節(jié),他也能娓娓道來……
魏承安站在書房門,側(cè)頭聽了一會兒,不禁感嘆。
“陛下覓得良材,這下可以稍稍寬心了!”
說罷,他看向站在另一側(cè)的金玉貝,開玩笑道:
“金御侍,這位郎君可是你們姑娘家夢里的良人?”
金玉貝垂眸淺笑,“公公說笑了!”
方才,她走開了一會兒,回來時,就見到李修謹進門的背影。
而后,她便一直留心里面的對話,隱約也能聽到不少,只覺李修謹愈發(fā)沉穩(wěn)老練了。
眼前不由浮現(xiàn)出,在常州府時,兩人在督糧道府的水榭邊尬聊的場景。
如今的他,已經(jīng)褪盡青澀,正待展翅高飛。
又過了小半時辰,書房內(nèi)的交談漸歇,幾位大人從書房內(nèi)退出離開。
御書房內(nèi)恢復(fù)安靜,康裕帝心中的激動稍稍平靜,目光掠過門上那抹倩影,抬眼看向李修謹,語氣帶著調(diào)侃:
“李家郎君可有心上人,要不要朕替你牽個紅線!”
李修謹心念微動,立刻起身,躬身行禮,沉穩(wěn)恭謹。
“陛下,生一心只想報效朝廷,暫未存兒女私情之念?!?/p>
康裕帝抿唇虛扶了一把,
“李家郎君,就不必再稱生了,應(yīng)當喚臣!”
這一聲“臣”,便是殿試中試,功名可期的證明。
“微臣謝陛下天恩!”
李修謹聞言,當即雙膝跪地,雙手扶地,行叩首大禮。
御書房的門打開,清潤的梔子花香撲面而來。
李修謹踏出金磚地,一眼就見到了側(cè)立在門口的金玉貝。
她身著一襲月白綾羅宮裝,領(lǐng)口袖邊繡著細密的銀線纏枝梔子花紋,在廊下微光中泛著柔和珠光。
烏發(fā)梳成溫婉的垂鬟分肖髻,僅簪一支點翠金步搖,翠羽鮮活欲滴,頂端珠花小巧玲瓏,隨她站姿微晃輕輕搖曳。
初夏的風拂動她鬢邊碎發(fā)。
也掀動他的袍角。
絲絲縷縷,脈脈切切。
李修謹?shù)哪_步停頓一下,四目相對,不過短短一瞬。
他,躬身頷首,
她,垂眸斂睫。
擦身而過,李修謹?shù)难劢怯喙獠皇芸刂萍m纏而上,金玉貝卻微微側(cè)過了身。
殿試次日,康裕帝御筆一圈,李修謹便成了本科狀元。
李家郎君名揚遠播,隴西世家又添榮光。
……
天光大亮,御街之上人聲鼎沸,殿試三甲打馬游街。
長街之上,鼓樂齊鳴,儀仗開路,三匹高頭大馬款款而來。
狀元李修謹身著御賜紅袍,玉帶束腰,烏紗帽上金翅輕搖。
榜眼、探花緊隨其后。
三人錦袍華服,鮮衣怒馬,意氣風發(fā),引得沿途百姓圍觀,贊嘆。
“快看狀元郎,比探花郎還要高大俊美!這般風姿,不愧是天子欽點的狀元!”
“咦,你們看,狀元郎腰間怎么掛了那么丑的一只袋子……”
眾人七嘴八舌間,齊齊望了過去。
果然看到了狀元腰間,那個與一身紅袍格格不入的粗陋布袋,引得不少人好奇猜測。
街邊樓閣上,世家貴女們憑欄而立,手中拿著繡帕、荷包,她們自然也看到了那扎眼的丑布袋。
于是,荷包雨落下,大大小小,五彩繽紛,齊齊拋向了李修謹。
“誒,唉喲,噢……”
竹生咧著嘴,手不停接著從天而降的荷包,最后干脆將袍角拎起來兜,引來眾人一片笑聲。
李修謹端坐馬背,時不時側(cè)身躲避從四而八方而來的繡帕,荷包,身姿挺拔如松,唇邊噙著得體的笑意,心底卻有絲不易察覺的悵然。
這份熱鬧里,沒有她,索然無味。
遙望皇宮方向,鮮衣怒馬的榮光、十里長街的繁華,都抵不過她一個眼神。
他得授翰林院修撰,在旁人眼中已是平步青云、前程無量。
可于他而言,這不過是奔赴她的第一步。
深吸一口氣,李家郎眼底是藏不住的灼灼期盼,胸中翻騰起千般牽掛,萬般柔情。
宮闕青云路,只向玉階前。
唯因心上月,一步一追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