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裕帝這一句來的突然,宮宴中的所有人,在這一瞬都屏住了呼吸。
誰不知道,當(dāng)今陛下和安王這些年明爭暗斗,早已勢同水火。
安王的婚事,當(dāng)今從來不過問,也根本過問不了。
而今晚,康裕帝竟當(dāng)著眾臣的面提了出來。
只見趙玄戈抬手輕輕一拋,手中酒杯應(yīng)聲落地,“咕嚕咕?!睗L到了康裕帝腳下。
深紅色的酒液潑出,將明黃的袍角染出一大片污漬。
他撐著膝蓋起身,伸展了一下長臂,負(fù)手向前,施施然幾步便走到了康裕帝面前。
趙玄戈高了一頭,微微垂下頭睨著趙懷仁,帶著碾壓的氣勢。
片刻后,才發(fā)出得意的笑聲。
“呵呵呵,既然王兄想成人之美,不妨將……”
他的眼神挪向金玉貝,意思十分明顯。
“王弟,你醉了!來人,送安王回府!”
康裕帝啟聲,及時(shí)打斷了趙玄戈的話。
話落,幾個(gè)金甲衛(wèi)走了過來。
太和殿中,隱約有了劍拔弩張的氣氛,眾人不由捏了把汗。
安王趙玄戈抿唇而笑,瞄了眼皇后,湊近康裕帝,聲音雖低,但皇后等幾人卻都聽的一清二楚。
“你,怎么和那老家伙一樣,喜歡玩這套。
皇兄,除非你要了她。否則,就憑你這破敗的身子,你覺得能護(hù)得住她多久,哈哈哈哈!”
安王趙玄戈說完,還不忘火上澆油地掃了眼皇后,而后轉(zhuǎn)身朝外,邊走邊說。
“哎呀,看皇兄和皇后夫妻恩愛,臣弟當(dāng)真羨慕。的確,本王是該娶妻了!”
這一晚,皇后強(qiáng)忍怒火回了錦寧宮。
很快,寢室內(nèi)就傳來怒吼聲。
金玉擺件落地,響聲明瀝瀝。
當(dāng)日,金玉貝去康寧殿侍膳,是她不愿又無法回絕的事。
故而,她稱病一月,將小兒趙佑寧日日送到康寧殿,無非就是想防著趙懷仁和金玉貝有什么出格之舉。
也正因她稱病,不得已連籌辦中秋宮宴的權(quán)利都交了出來。
如今想來,皇后更感心中憋屈,這分明就是替別人做了嫁衣裳。
千防萬防,她日日盤問乳母康寧殿中之事,見金玉貝還算安分,從未留宿康寧殿,心中還曾有過幸慶安慰。
可今晚宮宴,當(dāng)她親眼見到康裕帝與金玉貝相處。
看到趙懷仁臉上明顯好轉(zhuǎn)的氣色,看到他重新煥發(fā)神采的雙眸。
看到他嘴角含笑,時(shí)不時(shí)側(cè)頭,用眼角余光去尋身后的金玉貝……
皇后便明白了,金玉貝在康裕帝心中的份量,已經(jīng)遠(yuǎn)超自已的預(yù)料。
直到看到一向不與安王正面起沖突的皇帝,居然護(hù)在了金玉貝身前。
居然為了她,喚了金甲衛(wèi)。
那一刻,她恨不能一刀刺進(jìn)金玉貝的心口,立刻就送她去下地府。
常嬤嬤見皇后摔砸發(fā)泄了一通,才勸道。
“皇后娘娘,您要忍耐,絕不可與陛下起齟齬!”
“不,我忍不了,他們是在剜我的心,如今都在看本宮的笑話!”
皇后妝容已經(jīng)哭花,鬢發(fā)散亂,伏在床上用力捶打著枕頭。
“忍字頭上一把刀,自我與他相識,就一直在忍。
后來,他登基為帝,我為皇后,我以為終于可以舒心。
哪知,他身旁卻年年要添幾位新人。
你們都說,那只是他為平衡朝堂勢力,哼,鬼話!
他與她們有名有實(shí),龍榻上翻云覆雨。
若不是我,不是本宮想了法子,那些個(gè)賤人早就生下不少賤種。
可憐我,為了他,撐著身子懷孕,可憐本宮那早夭的孩子!
嬤嬤,我好恨,好恨吶,為什么他就不能似那般看我,似那般護(hù)我……嬤嬤,我的心里好苦!”
皇后撲進(jìn)常嬤嬤懷中,哭得肝腸寸斷,身子抽搐的似寒風(fēng)中枝頭枯葉。
常嬤嬤老淚縱橫,她又何嘗不替虞氏叫屈,她哽咽道:
“姑娘,我的好姑娘,早知如此,就不該嫁進(jìn)這里,不如低嫁做個(gè)當(dāng)家主母痛快!”
皇后抬起頭,眼光帶著怨毒。
“不,我是一國之母,我可以和其她女子共享他。
但我絕不能容忍,他將一顆真心許了別人,他為何不能一如既往的誰都不愛……”
翠環(huán)在一旁咬著牙,胸口劇烈起伏,皇后那一字一句深深刺激到了她。
她亦青春嬌美,這些年,為何陛下的眼睛就看不見自已。
她不甘心,是了,要么誰都不愛!
康寧殿中,朱尚食和林司膳垂首站在一側(cè),心中翻涌著驚濤駭浪。
金玉貝高舉雙手接過漆木盤,盤中的銀錠發(fā)出耀眼的光芒,聽著康裕帝溫聲開口:
“金玉貝,上前聽旨?!?/p>
她忙放下漆木盤,正要屈膝跪下,就聽上首說了句。
“免禮,站著聽,朕既賞你,就不會讓你做不喜之事,抬起頭來聽封!”
金玉貝壓下亂了節(jié)拍的心跳,緩緩直起雙腿,輕顫的睫毛透露出她此刻的激動(dòng)。
誰也沒料到,康裕帝會有如此行徑。
殿內(nèi)的魏承安,朱尚食,林司膳袖中的手,都跟著抖了起來。
歷來聽封都是跪著接旨,誰見過抬頭聽封的!
這位金侍膳,當(dāng)真是得了圣心偏寵、破了祖例。
金玉貝雖得了圣諭,卻不能真仰頭聽旨。
她躬身微微抬頭,眉眼未完全低斂,指尖悄悄扯住了自已的裙擺。
就算如此,這接旨姿態(tài)也已越了規(guī)制。
鎏金鶴爐里飄出陣陣清甜,這是金玉貝前陣子和調(diào)香師鼓搗出的新香。
康裕帝十分喜歡,賜名“桂魄浮香”,燃之有淡雅桂花香,還夾著一種栗子的獨(dú)特尾調(diào)。
平日里能安撫人心的香氣已然失效,此刻飄出的香氣似乎一下濃郁起來。
康裕帝的聲音里含著笑意。
“尚食局八品侍膳金玉貝,勤勉慎密,恭謹(jǐn)侍膳無失。中秋宴典,所創(chuàng)饌食合宜。
念其才具兼優(yōu)、恪盡職守,特擢升為六品近侍女官,仍隨侍御前,掌膳食督查與日常奉侍之事。
自即日起,享六品俸祿儀仗,諸司須敬待,勿負(fù)朕擢用之意?!?/p>
短短一月,金玉貝的品階又從八品升為六品,單從品階而論,已同尚食相同。
這晉升速度,當(dāng)真是滿朝皆要嘆罕見。
就在殿中幾人震撼時(shí),金玉貝深深躬身行禮,幾人也忙齊齊三呼萬歲謝恩。
不過,除金玉貝外,其他人自然是要跪下行叩拜禮的。
封賞過金玉貝,康裕帝又看向了朱尚食。
天子金口一開,潑天富貴甩向了尚食局。
朱尚食官階升了一階,已位列六局之首,除了這,還有賞銀百兩、錦緞五匹。
司膳,各膳房領(lǐng)班、掌廚,尚食局服役宮人,各有賞銀,加月例……
朱尚食和林司膳是互相攙扶著才出的康寧殿。
出了大殿,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。
尚食捧著賞賜的錦緞與銀錠,月光透過朱紅廊柱灑在她鬢邊,泛著銀霜。
林司膳的心頭除了喜悅,還有一種莫名的委屈心酸,忍不住抽泣了起來。
朱尚食嘆息一聲,聲音在夜風(fēng)中飄散。
“出息,哭什么?
這下咱們尚食局,在六局中算是熬出頭來了。
咱們素來是把腦袋掛在灶臺上的,這宮里的恩寵啊,賞的是臉面,藏的是血淚。
捧你時(shí),你是金盞。
棄你時(shí),你是瓦礫。
咱們局,這次是沾了玉貝的光,上下才得了這份體面。
但往后,更要提著十二分的小心,多少雙眼睛在暗處盯著咱們局呢。
一步踏錯(cuò),這無上榮華背后,便是萬丈深淵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