康裕帝也聽到了這句話,不由用余光打量金玉貝的反應(yīng)。
見她面色如常,似乎根本沒聽懂魏承安話中的隱晦之意,一時(shí)心中不知是該慶幸,還是失望。
魏承安自幼跟在康裕帝身邊,將兩人的反應(yīng)盡收眼底,垂下頭去心中思忖。
冰雪聰明的金侍膳會聽不懂他的言外之意?
他可不信!
這樣的一個(gè)女子,入宮半年,就從宮婢一躍成為尚食局八品女官。
在這短短一個(gè)月中,頂著名義上的侍膳身份,卻已經(jīng)成了康裕帝看重的貼身侍女,在這康寧殿中,眼看著地位就要僅次于自已。
這樣的人,絕對不會是個(gè)心智簡單的人。
這位姑娘,看來是無心效仿圣母皇太后??!
可在這宮中,有些事,不是你想成就能成,也不是你不想就能避開的。
人吶,逃不過“宿命”二字。
且不說三人心中所思,只說京師安王府中。
小刀公公送上一碟子削好的蜜瓜笑道:
“王爺,這是宮里剛送來的西域進(jìn)貢脆瓜,甜的黏嘴?!?/p>
趙玄戈懶洋洋地倚在寬大的椅子上,一只腳踩在椅沿,將手中的圣旨丟到了一旁。
他挑起眼來,天生帶著煙熏的狹長眼眸睨向盤中。
一息后,才興致缺缺抬手,拿起盤中銀叉,叉起一塊甜瓜送入口中,邊咀嚼邊問。
“這幾月我去避暑,竟錯(cuò)過了這么有趣的事,那個(gè)宮外弄進(jìn)來的小雀兒都要飛上枝頭了?!”
“誰說不是。”
小刀見自家王爺有興趣聽,立馬添油加醋將事情說了個(gè)仔細(xì),未了又嘖嘖幾聲。
“那丫頭有點(diǎn)小運(yùn)氣,如今被那位帶到了身邊,晚間回皇后那兒伺候二殿下,宮里人都說……”
小刀瞄了一眼趙玄戈,見他臉上并無不快,才道:
“都說,她說不得和那位的母妃一樣……”
他的話還沒說完,趙玄戈就瞇起了眼眸,袖子裹挾著怒氣重重甩向那碟子甜瓜。
“砰”一聲,瓷碟落地碎成幾片,甜瓜咕嚕嚕滾了一地。
“卑賤之人,讓人惡心!”
小刀公公聽著安王怒斥之聲,嚇了一跳,“撲通”一聲跪下。
屋中幾個(gè)侍婢也跟著跪了一地。
“王爺息怒,王爺說得是,王爺莫為那賤奴動肝火!”
小刀膝行兩步,將趙玄戈腳邊一塊碎瓷片拿起丟到一旁,朝幾個(gè)宮婢使眼色。
“還愣著做什么?還不將地上打掃干凈!”
幾個(gè)宮婢這才從地上爬起來,大氣不敢出,默默打掃起來。
“你起來說話?!?/p>
趙玄戈深吸一口氣,開口的語氣又恢復(fù)成漫不經(jīng)心。
“那虞氏也是名門之后,怎的如此沒用,還對付不了一個(gè)黃毛丫頭,紙?jiān)睦匣⒁话悖@么說……”
他的嘴角勾起一絲笑,手指輕輕撫著腰間玉帶。
“這么說,我們那位體弱多病的圣上,還沒有臨幸那小丫頭?”
小刀公公起身,略有遲疑。
“王爺,我們的人送回的消息的確如此。
這段時(shí)間虞氏身體不好,二殿下每日由乳母送到康寧宮中午歇,用完晚膳才會回皇后那里。
晚間那丫頭便會回昭陽軒,從未留宿在康寧殿。”
趙玄戈低下頭,發(fā)出幾聲冷笑。
“呵呵呵,聽聞那丫頭模樣長得不錯(cuò),那人如今看來的確虛的很,連幸一個(gè)小丫頭都力不從心,倒不如……”
他的眼中閃動著扭曲瘋狂的光芒。
“倒不如,本王來幫幫他.....”
……
康寧殿中、康裕帝和二殿下用完晚膳,很快又到了掌燈時(shí)分。
乳母照舊從錦寧宮過來,將二殿下接回皇后處。
趙佑寧臨走時(shí),朝康裕帝像模像樣行禮。
“父皇,佑兒回去了,父皇記得用完晚膳要散步喔!”
康裕帝笑著點(diǎn)頭,“好,父皇聽佑兒的,佑兒先回去陪你母后,但莫要擾她。”
趙佑寧點(diǎn)頭,乳母要伸手去牽他,卻被他躲開。
他邁著小短腿跑到金玉貝身邊,仰起頭,雙手抱住她的腿,眨著亮晶晶的眼睛,奶聲奶氣開口。
“玉貝,你早點(diǎn)回來,我等你給我講睡前故事?!?/p>
金玉貝蹲下,替他將身上皺巴巴的衣服理好,點(diǎn)頭回。
“好,玉貝不會忘的,殿下和嬤嬤先回吧!”
趙佑寧得了保證,這才蹦蹦跳跳的由乳母牽著朝殿外走去。
小順子笑道:“二殿下活潑懂事,如今是一點(diǎn)都看不出有早產(chǎn)之癥了?!?/p>
魏公公附和,“是啊,陛下的身子如今也強(qiáng)健許多,看來,膳食調(diào)理身體還當(dāng)真有效?!?/p>
康裕帝起身,現(xiàn)在他已習(xí)慣晚膳后去散會兒步。
他走了幾步,回過身停住腳,看向身后的金玉貝,很明顯是在等她。
小順子在一旁見了,抿嘴偷笑。
金玉貝小臂上搭著一條披風(fēng),從后面笑著走過來,康裕帝這才轉(zhuǎn)身朝前。
夜風(fēng)送來丹桂馥郁的香氣,小順子和一個(gè)宮婢在前掌燈開路。
康裕帝在當(dāng)中,魏承安跟在他后側(cè)左方,金玉貝則在康裕帝的右后側(cè)。
她的位置,始終保持在魏承安身后兩步處,從不逾越。
在這宮里,連走位也是極有講究的,她拎得清。
走了一會兒,康裕帝突然走向一邊的亭中,幾人忙跟上去。
魏承安將手中一塊薄墊子放到了亭中的石凳上,康裕帝坐下。
金玉貝上前緩緩展開手中披風(fēng),輕柔地披在他肩上。
系披風(fēng)帶時(shí),康裕帝側(cè)身,挺直了腰桿遷就金玉貝,這樣她就不用弓著身子彎腰了。
一個(gè)月的相處,他現(xiàn)在很清楚,這丫頭不僅不喜歡自稱奴婢,亦不喜彎腰屈膝,是很有些風(fēng)骨的一個(gè)人。
或許應(yīng)該說,她是有些脾氣的。
偏她的外表又太有欺騙性,給人的第一印象總是溫柔無害,弱小無辜。
想到這兒,他不禁淺笑一聲。
金玉貝將披風(fēng)系好,對上皇帝的眼,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幾下。
仿佛在問,陛下在笑什么?!
就見康裕帝張開手臂,抬手在她頭上和自已胸口比劃了一下,開口說了句。
“玉貝,你長高了。”
金玉貝抬起頭,兩人此時(shí)挨得極近,從旁人視角抬眼瞧去,竟像是天子想將面前人摟入懷中。
“真的?!”
金玉貝驚喜開口,也模仿趙懷仁的動作,手在頭頂和他胸口來回比劃了幾遍。
這一比劃,康裕帝就覺出了幾分曖昧,他的耳尖染上緋色,側(cè)過頭去,不敢再去看眼前人亮如星子的雙眸。
金玉貝卻沒感覺到有什么異樣,她比劃完,開心地走到小順子面前打量他,嘻嘻笑。
“還真是高了,我快和小順子一樣高了!“
小順子嘟了一下嘴,不樂意道:
“玉貝姑娘,笑話奴才作甚,誰不知道奴才個(gè)子小,長不高!”
他憋屈受傷的小表情成功逗笑了幾人,也讓趙懷仁心中剛剛升起的一點(diǎn)兒旖旎消散。
他就那樣,靜靜地坐在那里,看著金玉貝興高采烈地轉(zhuǎn)了幾圈,又朝魏承安求證。
趙懷仁別過頭,眼睛看向夜空中,那輪缺了一角的月亮。
可惜,這一切太遲了!
有些美好他注定抓不住。
他自已的身體,他自已知道,油盡燈枯不過是七八年的光景。
卻不想垂死之際,上天和他開了個(gè)玩笑,讓他遇見了想抓住的人,生出了貪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