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口的幾人又說幾句場面話,魏承安才收了笑,朝一旁明顯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的朱尚食道:
”尚食,你局里的新人,你且?guī)Щ厝ズ蒙鷮B(yǎng)兩天,這幾日就住尚食局里了?!?/p>
朱尚食立刻接話,“那是自然,魏公公,我便將人帶回去了,今日煩勞公公了!”
魏承安回以面具式的微笑,“哪里哪里,好說好說?!?/p>
朱尚食和林司膳帶著金玉貝和青禾回了尚食局,將人安排在青禾屋里暫住。
進(jìn)屋落坐,朱尚食打量著金玉貝,越看越覺得這丫頭品貌出眾,氣質(zhì)不凡,日后必有番作為,開口的語氣便帶上了幾分真心關(guān)切。
“玉貝,你好好養(yǎng)上兩日,日后便按照陛下的要求來做?!?/p>
她停頓了下,身子朝金玉貝傾斜過去,語帶深意。
“你如今可是身兼兩職,一方面是陛下貼身的侍膳,一方面又要服侍二殿下,如此重任,你可明白其中的舉足輕重?”
金玉貝雖身子已經(jīng)乏極了,但對上尚食那雙金光四射的眼睛,不得不強打起精神回道:
“朱尚食、林司膳,今日多謝二位出手相助。
玉貝清楚這其中干系,既進(jìn)了尚食局,將來定竭盡所能,協(xié)助兩位大人及同僚,讓尚食局的聲望更勝往昔,終有一日成為六局之首?!?/p>
朱尚食和林司膳交換了個極為滿意的目光,不得不說,和聰明人說話就是能一語中的。
兩人也看出了金玉貝的疲倦,交代青禾要照顧好她,起身出了后院小屋。
林司膳回望了眼院內(nèi),扯著尚食往旁急走幾步,壓低聲道:
“尚食,你說她是不是真明白?
她如今既是當(dāng)今天子眼里的紅人,又是那八九不離十能成為太子的二殿下,身旁離不開的人。
只要手上的事不出大錯,日后在這宮里,她就是這個!”
林司膳高高豎起大拇指,“尚食,她不會犯糊涂,不會想……”
她的聲音更低了,嘴幾乎湊到了朱尚食耳邊。
“不會真想不開,想學(xué)圣母皇太后當(dāng)年爬……”
朱尚食耳邊被林司膳噴出的熱氣弄得發(fā)癢,她將人推開,掏了下耳朵,翻了個大白眼。
“別管!反正咱們記住攏住這個人,左右對于我們尚食局來說都不是壞事。
我們在這宮里見過的人還少嗎?真聰明、假聰明,漂亮的、風(fēng)情的,可是……”
朱尚食得意地點了點下巴。
“可是又如何呢,人走了一撥又一拔,卻從來沒見過這么清醒的。
你去交待一下,這幾月局里上上下下給我打起十二分的警醒,都給我把尾巴都夾好嘍,莫讓皇后借故抓住了錯處。
林司膳吶,皇天不負(fù)有心人,這潑天的富貴,終于輪到咱們尚食局了!”
傍晚時分,一位年輕的太醫(yī)尋到了尚食局中,說是魏公公交代他來給金侍膳把個脈。
小太醫(yī)把過脈,走時除了幾貼清熱扶正的藥,又留了個瓷瓶給青禾,交代要給金玉貝膝蓋紅腫處,每日涂抹上兩次。
青禾將小太醫(yī)送出尚食局,喜滋滋捏著瓷瓶回房,將金玉貝的裙擺撩起,蘸著藥膏皺著眉替她上藥。
指尖每次點上金玉貝烏青的腫脹處,青禾都會輕嘶一聲,仿佛那傷是長在了她自已身上,讓金玉貝好笑不已。
晚上,青禾和金玉貝擠在一張小床上,她一臉崇拜地看著金玉貝,開口道:
“姑娘,不,金侍膳!”
金玉貝“撲哧”一聲笑了起來,蔥白如玉的指尖輕點了下她的腦門。
“你也來打趣我?我大你一個月,叫姐?!?/p>
青禾咧著嘴挨近了金玉貝,內(nèi)雙的眼睛眨巴了幾下。
“玉貝姐,你可真能干!尚食局里如今都在悄悄說你?!?/p>
金玉貝將身子朝她側(cè)了點過去。
“說我!我有什么好說的?”
青禾眼里亮晶晶,與有榮焉。
“她們說,這宮里的女子不是自稱奴婢,就是自稱臣妾,唯有你能挺起腰桿稱名道姓。
說,說你是陛下看重的人,又是二殿下看重的人。
呃,用朝堂上的話來講,你以后就好比是,后宮中的兩朝權(quán)臣!”
金玉貝啼笑皆非,搖頭道:“玩笑話而已,當(dāng)不得真?!?/p>
她側(cè)過身,仰躺看向房梁,語氣帶著淡淡的不甘。
“說到底,我也不過是看人臉色,仰人鼻息。
皇后身邊的人,還不是想甩我耳光就掄了過來。
青禾,宮里的路不好走,來日方長……”
她的聲音越來越低,慢慢閉上了眼,睡著前唯一值得開心的,就是她從下月起,月銀能提到拾兩。
尚食說,若她辦事周到,甚至可隨陛下參加宮宴。
繁星滿天,她不知道的是,這一夜李修謹(jǐn)剛到京師的李府。
再過一個月,他就要參加鄉(xiāng)試了,在他的一再堅持下,督糧道大人許他提前到京師待考。
竹生將床鋪好,看著負(fù)手仰望星空的公子,心中腹誹。
這天日日一樣,有什么可看的?
“大公子,床鋪好了,睡吧!”
李修謹(jǐn)不語,垂下頭,手習(xí)慣地摸向腰間。
夏日炎熱,那布袋里的糖已經(jīng)化成了一塊,可他依舊視如珍寶。
將布袋捧在手心,輕輕放置心口處,他嘴角帶出淺笑,心里默念。
玉貝,我來了。
半年了,你,一切可好?!
你要好好的,我會一路追著你、趕著你,直至再次與你相見。
抬起頭,他看向天空。
那輪明月與明日蒼穹中升起的金烏,一起一落,雖不能相見,卻日日守候著同一片天空。
李修謹(jǐn)?shù)男臒o比堅定,十幾載來,他都是為了別人的期望,家族的榮耀而走在科舉這條路上。
二弟總說,將來要做大將軍,其實自已又何嘗不是!
武將的熱血流淌在他體內(nèi),相較提筆,他更愿提刀背弓,馳騁疆場。
可是,他們這一支,卻走上了文臣之路。
于是,他便這樣渾渾噩噩的,似乎走在迷霧森林中,總是找不到出去的路。
直到,直到遇見了她。
看著她當(dāng)街拒絕男子的愛慕,看著她為秀才爹應(yīng)聘坐館。
看著她,為了生計在府中小心翼翼,隱忍克制。
看著她,挨了一巴掌,卻仍倔強地挺直腰桿。
看著她,潑辣地騎在人身上,寧可舍了女子的聲名,也要替自已的母親討個公道……
他起初是有些瞧不上她的,后來……被她拒了心意時,更是難堪的下定決心,從此再不看她一眼。
可是,他一路看著她跌跌撞撞往前,卻仍咬著牙,堅守著她不愿為奴為婢的底線。
聽她一字一句,清清楚楚告訴自已,她要去追逐權(quán)勢,看著她轉(zhuǎn)身,一步步走進(jìn)宮門……
不知不覺、后知后覺,他淪陷了。
她是那樣的勇敢,義無反顧的去追求自已想要的,這樣的絕決勇氣,是他李修謹(jǐn)沒有的。
她是那般的耀眼,不知從何時起,照亮了他腳下的路。
從此,追逐她,走向她,守護(hù)她,成全她,便成了他唯一從心而發(fā),盼望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