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門被重重關(guān)上,門口傳來翠環(huán)交代小宮婢的聲音,語氣透著洋洋得意。
“給我看著她,讓她跪到天亮!”
身子再也堅持不住,慢慢軟下。
金玉貝抬起頭,臉上火辣辣的疼,淚水將眼前的一切拉扯成一片模糊光影。
她咬了下牙,她不會哭,眼淚無用。
垂頭苦笑一聲,這是她穿過來挨得第二次巴掌了。
誰都拿她金玉貝當(dāng)軟柿子捏,可偏她如今只能受著。
撐著快沒知覺的膝蓋,拿起落到地上的錦盒,慢慢地用力抱進(jìn)懷里,身子弓起,金玉貝一點點歪倒在冰涼的金磚地上。
屈辱不會打垮她,只會讓她追逐權(quán)勢的野心更加急切。
這就是她的戰(zhàn)場,盡管放馬過來吧!
如今你們盡可以羞辱我,踐踏我的自尊。
不過這一句句,一筆筆,終有一日,我會還到你們身上。
她抱著錦盒躺在地上,輕輕地低喃一句。
“李修謹(jǐn)……好難吶?!?/p>
金玉貝到底沒有熬到天亮。
錦寧宮的內(nèi)侍將她拖到了靠西偏殿墻角邊,一處偏僻雜物房內(nèi),婆子丟下一壺水就走了。
她燒得迷迷糊糊,好不容易爬到桌邊摸到茶壺,灌了一壺涼水,人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。
渾渾噩噩間,她仿佛回到了青云坊。
推開三合院的院門,她看到了趴在木盆邊,弓著背洗衣服的秀菊。
看到了正捧著碗咕嚕咕嚕喝著豆腐湯的金秀才。
看到蹦蹦跳跳從屋里走出來金玉堂。
他伸開雙臂,跑過來大聲喊著。
“姐,我好想你!你說過的,要幫我開藥鋪,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……”
常嬤嬤尋到雜物間時,看到金玉貝正不停地打著擺子,說著胡話。
她嘆了口氣,喂了一壺水給金玉貝。
曾經(jīng),她也是這宮里受盡磋磨的小宮女。
終是于心不忍,她跺了跺腳,偷偷去見了等在錦寧宮門口的青禾。
青禾聽罷,白著臉跑回了尚食局。
尚食局的直房里,木窗半開。
六月的熱浪,連風(fēng)都裹著黏膩的暑氣,吹得案上寫著姜撞奶食譜的紙頁微微發(fā)卷。
司膳林靜芳的指腹幾乎要將那張薄紙掐破,昨晚上那丫頭得了皇上賞,不過一個時辰,就被皇后為難。
青禾來說,人如今發(fā)著高熱,被扔在雜物房里自生自滅。
“皇后這是怕了?!?/p>
尚食朱婉將剛冰鎮(zhèn)好的酸梅湯推到林司膳面前,瓷碗外壁凝著的水珠順著碗邊往下淌。
“一個小宮女,能讓皇上為吃食開懷,還賞了圣母皇太后的物件。
往后,若是常在御前伺候,哪里還有錦寧宮爭寵的份?
可她忘了,這宮里管著皇上口腹的,是咱們尚食局?!?/p>
林司膳聽尚食開口,端起酸梅湯,卻沒心思喝,指尖在案上輕輕敲著,聲音壓得極低。
“尚食,硬要,是討不來人的。
皇后如今正在氣頭上,咱們上門要人,反倒落個干涉中宮的罪名。
得讓陛下主動開口,將人劃給我們尚食局?!?/p>
朱尚食點頭,“正是,我們現(xiàn)在不能出面,把這丫頭的事傳到魏承安那里,看陛下的反應(yīng)再說。”
尚食朱婉眼底閃過一絲算計。
“如今就賭,賭這丫頭在陛下心里的份量,若康寧殿沒動靜,那……就是她的劫數(shù)!”
司膳林靜芳會意,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。
“青禾每日要去錦寧宮要食材單,讓她去找魏承安。
他最懂陛下的心思,正好讓青禾探探他的口風(fēng),瞧瞧他的反應(yīng)。
可若陛下看重那丫頭,我們?nèi)ヒ?,皇后那邊怎么圓?”
林司膳還有些顧慮,畢竟是中宮,若是得罪了,尚食局往后采買、用度都要受掣肘。
朱尚食的眼神篤定。
“皇后昨晚也只是想警告,震懾那丫頭。
若康寧殿為了那丫頭,能派人去皇后宮里,咱們即刻就去求見陛下。
就說……尚食局正好缺個懂膳食養(yǎng)生的人,想把她調(diào)來調(diào)教,只需每日兩個時辰。
也不會影響那丫頭伺候二殿下,這樣既給了皇后臺階下,又順了皇上的意。
皇后若是直接將那丫頭劃給我們,那就更好!”
林司膳點頭,擦了擦額角的汗。
“皇后善妒,她會不會不放人?”
朱尚食搖頭,“不會,皇后好強,極要面子,只要陛下開口,她定不會抓著人不放的。
這樣,你讓御膳房偷偷送些退燒藥進(jìn)錦寧宮,可別真把人熬壞了。
這丫頭的眼界和手藝,可是咱們尚食局日后在六局中勝出的底氣。”
林司膳和朱尚食對視一笑,端起酸梅湯淺啜一口。
窗外的蟬鳴聒噪得厲害,她們卻覺得心里一片清明。
這宮里的路,從來不是走出來的,而是是算計出來的。
一個能讓皇上記掛口味的小宮女,值得尚食局為她動這一次心思。
畢竟,能勾住皇上胃的人,往后就能為尚食局多爭一分體面榮耀。
青禾得了授意,很快就等在了通往康寧殿的必經(jīng)之路上。
康裕帝散朝后,剛走到大殿門口,就見一個小宮女沖過來,“撲通”一聲朝自已跪了下來。
魏承安挑眉正要開口訓(xùn)斥,卻見那人是昨晚見過的尚食局宮女,不由心中一動。
……
康裕帝已經(jīng)有兩個多月未去錦寧宮了。
正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,皇后笑著出來相迎,心里卻有了不好的預(yù)感。
日頭剛爬過宮墻,錦寧宮的后殿中就放了幾個冰鑒。
康裕帝一進(jìn)大殿,撲面而來的涼氣就讓他微微蹙眉。
皇后見了,立馬開口。
“是臣妾的不是,不知陛下會來,來人,快將冰鑒搬出去?!?/p>
“不必了?!笨翟5鄢雎曋浦?。
“不妨事,朕也不是紙糊的,莫要麻煩了?!?/p>
他邊說邊在室內(nèi)打量,魏承安將手中的明黃薄披風(fēng)小心替他披上,退到了一旁。
目光搜尋了一圈,沒有找到想找的人,康裕帝的眼神最終落到冰鑒中的楊梅湯上。
“朕剛散朝,想著天熱,來看看皇后和佑寧,順便瞧瞧有沒有什么新鮮吃食?”
他的眼神溫和,臉龐雖消瘦,卻依舊俊美,皇后心中了然,卻不能將不快表現(xiàn)出來。
朝身邊的人吩咐道:“去將佑寧抱來。”
說罷,她臉帶笑意,伸手替皇帝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浮塵,那動作親昵的好似撫摸。
“陛下,許久沒到臣妾這里了,卻只掛念著佑寧,看來陛下心里當(dāng)真沒有梅兒了?!?/p>
皇后面帶嬌羞,“梅兒”是她的閨中小字,也曾在面前人的唇齒間輾轉(zhuǎn)過。
康裕帝輕輕拎了下衣袖,躲過皇后的手,只覺這殿中的一陣陣寒氣讓人不適。
他的動作讓皇后的眼神暗了一瞬,指甲沒入了掌心。
正這時,乳母抱著二殿下進(jìn)了門。
卻不想此時的二殿下,如一條泥鰍似的不停扭動著身體,兩只手拼命捶打著乳母,嘴里不停地哭喊。
“玉貝,我要玉貝,玉貝快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