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已是中午,常嬤嬤將她領到了西配殿,宜蕓館旁的小膳房用飯。
這時的金玉貝,早已口干舌燥,饑腸轆轆。
一早折騰到現(xiàn)在,如果有計步器,她肯定走了有兩萬步。
輕輕呼出一口氣,看著長木桌上擠滿了的人,她默默端起粗瓷碗退坐到墻角一張跛腳的凳子上。
小膳房的面積狹小,僅有兩張長木桌和幾張長條凳。
粗使宮女們須按當值班次分批用餐,餐食也非常的簡單,一菜一湯一飯。
今日是炒青菜、豆腐湯和雜糧飯,沒有任何葷腥滋味,只能說勉強入口。
金玉貝在眾人復雜的眼神中端著碗,咕咚咕咚灌了一碗湯,終于解了口渴。
她心中苦笑,這皇宮中的粗使宮女,吃的竟還不如督糧道府的丫鬟。
既來之則安之,現(xiàn)在也只能如此了。
好在粗使宮女中有好幾個頗為熱心,七嘴八舌上前和她搭訕。
也讓金玉貝從她們嘴里,簡單地問到了這錦寧宮中的大致布局。
交泰殿是皇后處理后宮政務的地方,用現(xiàn)代的話講,就是對外辦公室。
而錦寧宮才是皇后休息和覲見后宮嬪妃的地方。
錦寧宮前殿議事,后殿就寢,東西兩側還有配殿。
她現(xiàn)在的位置就在西配殿的耳房,這里的粗使宮婢,無召不可靠近前后殿。
說白了,這片區(qū)域就是錦寧宮中的下等區(qū)、貧民區(qū)。
這一夜,時隔兩世,金玉貝再次睡到了上下鋪的上鋪中。
耳房的大通鋪,除了她還有六個宮女,有位年長的此時正發(fā)出震天響的呼嚕聲。
輕嘆一聲,金玉貝側過身去,拉了下身上薄薄的褥子。
睡意全無的她,扯出一抹苦笑,在心中默念一句。
李修謹,你可睡了?
京師的醫(yī)館中,大夫將李修謹?shù)母觳踩M被子,起身到一旁開藥方。
方琦玉上前問道,“如何?”
那大夫搖頭,“無妨,怒氣攻心,大悲之下起了急熱,吃上幾帖敗肝火的藥就行?!?/p>
竹生檸了冷巾子敷在李修謹頭上,看著大公子一嘴的火泡,心疼得直皺眉。
今日,他與沈巖租了馬車追到宮門口時,就大公子一臉煞白地扶著墻。
見到他們后人就暈了過去,之后起了高熱,都說起了糊話。
他們早上從方府出來,此時再回去,實在不妥。
可若回自家李府,一來怕宅子無人居住沒有打掃,二來也怕公子的模樣叫府中人瞧見,以后落人口舌。
思前想后,只得將人背去了醫(yī)館,之后李修謹起了一嘴血泡,樣子駭人。
沈巖最終還是去了方老先生家中通知了一聲,沒成想方琦玉竟拖著還沒完全康復的病體趕到了醫(yī)館。
方琦玉聽到沈巖的消息后,第一反應就是,是自已將病氣過給了他,不由心生愧疚。
李修謹是李家長子,如今李大人和夫人都在常州府,茲事體大,萬不能出了意外。
于是,他便匆匆忙忙趕到了醫(yī)館。
聽了大夫的話,方老先生不由狐疑地看向竹生和沈巖,眼中都是詢問之意。
沈巖讓竹生跟著大夫過去付診金和藥費,而后朝方琦玉拱手。
“方老,個中緣由恕我不能細說。”
方琦玉愣了下,隨后自言自語道。
“不能道的悲憤!莫非是為情所傷?”
沈巖什么也沒說,但他的眼神和表情就是默認。
方老先生嘆息一聲,卻未發(fā)一言。
情之一字,誰能參透?又何須旁人多言。
李修謹在昏昏沉沉中,嘴里不停喃喃地呼喚著金玉貝。
恍惚中,前面的她走得好快。
他拼盡全力,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,焦急地大喊著,終究失去了心上人的蹤跡。
一頭大汗醒來,緩緩側頭,窗外已經(jīng)發(fā)白。
他掙扎著起身,無力地靠在床上,滿是火泡的嘴唇蠕動,顫抖的雙手摸向枕邊那只丑陋的布袋。
艱難地從里面摳出一粒糖,不舍地端詳后,終是送入了口中。
心里好苦,吃粒糖會好些吧。
他將布袋緊緊貼在胸口,雙肩收攏又紅了眼圈,心中已然下了決心。
無論如何,他都會走進皇宮。
即便是跪著,他也會爬向那里,護她周全。心甘情愿成為她的踏腳石,盡畢生之力托舉起她的野心和夢想。
李修謹一遍遍溫柔地低喃。
“玉貝,你一定要等著我……”
一轉眼,金玉貝已經(jīng)在西配殿待了三天,皇后那邊沒有一點兒要見她的意思。
起初的焦急被她埋進心底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進了宮,她有信心,只要她用心,即便是當粗使宮女,也能有脫穎而出的一天。
她才十五歲,再過二十天,也不過十六,有的是時間和手段,好飯不怕遲,她金玉貝等的起。
于是,她沉下心來,在與宮女們的聊天中,不斷收集著有價值的信息。
小姑娘長得漂亮,嘴甜,手腳又勤快。
很快,她就得到了西偏殿大部分宮婢和內侍們的喜歡。
甚至偏殿宜蕓館的小丫頭,都經(jīng)常來找她說話。
宜蕓館是書房與儲物間,陳列經(jīng)史子集與醫(yī)書,還有一些皇后不用的首飾、綢緞等。
活兒不多,大多空閑,海棠年方十九,一張臉略方。
她總是得意地和金玉貝說,這錦寧宮中,論是非少,不得罪人,唯有宜蕓館的差事好當,只要看著死物就成。
她將手臂放在金玉貝肩上,艷羨地看向她的精致的眉眼,心中唏噓,都是兩只眼睛、一鼻子一嘴,怎么差別會這么大。
“玉貝,唯一不好就是咱們的月銀太少了,你知道皇后身邊的翠環(huán),月銀有多少?”
海棠故作神秘,金玉貝裝出懵懂的樣子。
海棠嘿嘿一笑,伸出兩根手指,比劃出一個八字。
“八兩,每個月整整八兩!”
她的臉湊近金玉貝,鼻梁上的小雀斑似乎都在跳躍。
“還不止呢,時不時還有賞銀。喏,就前幾個月中秋,皇后還賞了二十兩。
而且,吃食和主子同灶,每餐有肉、還有糕點,還有……”
海棠用力撞了一下金玉貝的肩。
“還有獨立耳房!連宮中的宴會都能跟著皇后一起去參加,更別說皇后和貴人們賞的那些首飾、衣服了?!?/p>
她長嘆一聲,手無意識地搓了下鼻梁上的雀斑,看向金玉貝。
“我是做不了近侍宮婢了。
玉貝,你模樣好又聰明,說不得皇后身體好了來召見你,就能留你在二殿下住的昭陽軒干活兒。
我和你說,二殿下的乳母和近侍宮女住的靜嘉齋,比這里可強多了!”
說是這么說,可是皇后的召見一等就等過了年。
一等就等到了,凋敗的柳枝都抽出了新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