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修謹這幾日規(guī)劃了一下他以后的學習方向。
今晚想的有些多,沒了睡意。
于是鬼使神差的,他又走到了墻邊,瞧見了月光下凝眸沉思的少女。
少年那雙自帶三分疏離的眼眸,一瞬便浸透了溫柔心動。
“咳,咳!”
他輕咳兩聲,驚醒了墻那邊出神的人。
金玉貝從漏明墻的鏤空雕花處,看到了李修謹勁瘦修長的身影。
他立在月光里,像一柄未出鞘的刀。
月光勾勒出他光潔平整的臉龐,利落的眉骨、眉峰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俊,和兩分未經(jīng)世事的英氣。
“大公子?!”金玉貝喚了一聲。
李修謹下巴微點,壓著心中的竊喜開口。
“聽修文說,你弟弟今日來看你了!”
金玉貝點頭,“二公子還領著他回房間玩了一個時辰?!?/p>
李修謹深深凝視著她,耳尖微紅。
“那你這么晚沒睡,可是有為難之事?”
金玉貝轉(zhuǎn)身,兩人隔著墻,在月色中兩兩相望,帶著寒意的夜風竟泛起絲絲甜。
有什么在眼神的交匯中傳遞著,讓人臉紅心跳。
好在,有夜色,還有漏明墻遮擋。
“沒有,都好。”金玉貝小聲回答。
隔著墻,李修謹?shù)难劬σ琅f亮的讓人心慌。
她挪開了視線,將問題又拋給了李修謹。
“公子,你這么晚不睡,是有什么煩心事?”
李修謹朝墻邊走近一步,明明他幾步就能繞過去。
可也不知為何,多了這道墻,他反而多了些勇氣。
“我……”
他有些難以啟齒,抿著下唇,又咬了咬牙,最終開口。
“我明年鄉(xiāng)試,你能不能……能不能不要離開,留在府中!
噢,是母親,她說你將三弟照顧得很好!
你留在這里,我可以……護著你的?!?/p>
人有兩次真心,第一次是情竇初開,第二次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。
李修謹?shù)男乃迹鹩褙愑帜哪懿欢?/p>
她輕輕嘆息了一聲,轉(zhuǎn)身又坐回到了青磚上,背對著他細聲慢語。
“大公子,我若留,便要賣身為奴。
一日為奴,終身為婢。
我將來,又要如何贖得自由身?”
她的聲音輕得像能融化在月光里,似染了夜露的冷,帶著極淺淡的哀怨和濃濃的不甘,讓李修謹?shù)男睦锓浩鹆岁囮嚳酀?/p>
他很想說,只要你在府里,等我高中必定還你身契。
可他知道,對面的少女,絕不會為了他區(qū)區(qū)幾句話,就動搖了底線。
他李修謹還沒有能力為她撐起一片天,成全她的野心。
如今,連承諾,都是對她的褻瀆。
這一瞬,金玉貝在李修謹?shù)难壑凶兂闪艘恢徽垡淼镍欩]。
他好恨,自已還成不了她的雙翅,無法高高將她托舉向廣闊的天空。
好在,她如今還在府里,她不愿簽賣身契,他便讓母親和她鑒傭作契。
……
糖,初入口帶了絲絲甜,后味卻又泛起縷縷苦,像極了李修謹此刻的心情。
他將金玉貝剛剛送的布袋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,修長的指尖撫過那藏青的粗麻面料。
這布袋的女紅做工實在不敢恭維,歪歪扭扭的針腳,粗針大馬線。
無一處不顯示出主人的……呃,勇氣。
“呵!”他的嘴角高高翹起,平日清冷的少年,笑起來如冰雪消融,溫潤動人。
李修謹想到,方才金玉貝紅著臉將布袋從鏤空墻處塞過來時,囁嚅道。
“公子,我,我做的奶茶糖,袋……袋子縫得丑了點,你回去換個好看的荷包吧?!?/p>
丑!那是的確丑!
可是,能丑的這樣清奇,也是極不容易的。
換?他才不會換!
好看的荷包千千萬,卻抵不上她給的麻布丑袋子。
金貝玉聽著背后李修謹?shù)妮p笑聲,想到自已送出手的那只糖袋子,不由撫額,臊得慌。
這能怪她嗎!
她一個九九六,能拿針縫個扣子就算不錯了。
唉,得空練練吧,那袋子的做工,的確越想越丑,丟人吶!
這日后,李修謹每日依然早出晚歸。
不過,糧道大人卻欣喜地發(fā)現(xiàn),清冷的長子似乎一夜之間變得成熟,且有了煙火氣。
李修謹不再死讀四書五經(jīng),為了讓策論有現(xiàn)實依據(jù)而非空談經(jīng)義,他開始深耕時務。
不僅主動上李松齡的書房詢問朝中政務動態(tài)。
且利用收糧的機會,跟督糧道大人接觸、結(jié)識地方官吏。
聽他們,也聽鄉(xiāng)紳議論賦稅、災荒、吏治等實際問題,記錄民間疾苦與政策利弊。
矜貴的少年才子,一旦放下清冷身段。
朗朗如日月之入懷,頹唐如玉山之將崩。
又有誰人不喜。
加之他又是督糧道府大公子,聲名在外的十五歲少年秀才。
他虛心向有官場經(jīng)驗或擅長策論的前輩請教。
對他們而言,無疑是一種認可和褒獎,是極有面子的事,故而被請教者對其都是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
李修謹像一塊干海綿一樣,沉浸在學習如何將儒家經(jīng)典與現(xiàn)實問題結(jié)合中。
他要讓自已的策論具有最大限度的可執(zhí)行性,也讓自已成長為上位者最喜愛的務實型實干人才。
他如此忘我,只為心中燃燒的那團火焰。
可卻不知,金玉貝的人生軌跡即將偏離他,多年的分離已經(jīng)拉開序幕。
冬至,在許多地方都有“冬至大過年”的說法。
這日的前一天,大廚房的婆子們洗著一筐子粗壯的胡蔥,空氣中飄著特有的辛辣味,旁邊一木盆白白胖胖的豆腐還在冒著熱氣。
常州府例來的習俗,冬至前一天要吃胡蔥篤豆腐。
老百姓俗話說,冬至隔夜吃胡蔥篤豆腐,有吃吃一夜,唔不吃凍一夜,吃則熱一冬,弗吃凍一冬。
做生意的則說的更討巧,若要富,冬至隔夜胡蔥篤豆腐!
這些話迎合了老百姓向往富裕生活的心理期待。
自然沒有人會真的相信吃東西就能致富,但這些生活的儀式感為平淡的日常賦予了文化價值,也讓人們參與到季節(jié)流轉(zhuǎn)中,讓生活有了份美好的期待。
下人房中,人人笑臉相向,手中都捧著一碗熱燙燙的胡蔥篤豆腐。
吃上幾口就能從頭暖到腳,身子熱了話自然就多了,講得最多的無非就是還有一個月就要過年了。
彩云嗜辣,她夾起一塊豆腐蘸著辣醬送入口中,被燙得嘶哈嘶哈,卻神秘兮兮地湊到金玉貝耳邊,壓低聲說了句。
“玉貝小丫頭,姐姐悄悄告訴你一件事,有人朝夫人討了你兩回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