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玉貝余光看見門口此時已經(jīng)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,知道也差不多該上示弱的戲了。
說哭就哭,小姑娘軟軟的眼角垂落下來,隨著一行行熱淚如珠串不斷滾下,身上的殺氣也減退了些。
她將頰邊的亂發(fā)拂去,露出蒼白的小臉,將金玉堂拉入懷中,一秒切換成柔弱凄苦、受盡欺負的無助模樣,哭訴道。
“叔伯嬸子們,我家的日子大家都知道,再苦我都咬著牙,只想著一家人齊齊整整。
嬸子們,如果你家的兒女被人打得倒在床上,快沒命了,你們會不會拼命?”
小姑娘哭得楚楚可憐,話說的直戳人心坎,一眾圍觀的人都代入了進去,不由悲從中來,幾個婦人已經(jīng)捂嘴嚶嚶哭起來。
張二媳婦紅著眼上去撫金玉貝的背。
“可憐的姑娘,苦了你啦,二毛娘,你怎么就將這么個面團似的姑娘逼成了這樣?”
邊上人群中有人罵道。
“缺德帶冒煙,剃頭擔子一頭熱!
你家小佬看上玉貝,娶不到要去做和尚,還賴上金家了!
這姑娘躲你們都躲得去當丫鬟了,你們還要挑事,還動手打人,太缺德了。
這以后,誰家敢把女兒嫁到你們家當媳婦?!”
輿論開始一邊倒,大家紛紛數(shù)落起二毛家,二毛娘平時就刻薄,這時候連老賬都給人扒了出來。
金玉貝巴掌也呼了,人也罵了,仗也干了,她是知道見好就收的。
她抹著淚抽泣著調轉了槍頭,朝已經(jīng)無地自容的二毛開了口。
“二毛哥,我早就跟你說了,我不喜歡你,我家不可能和你家結親。你卻吵吵著要上天寧寺當和尚。
這知道的還好,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金玉貝和你有過什么不清不楚的事呢!
你和你娘杠上,到時候大不了上天寧寺吃幾天素齋躲清凈,卻把我架到了火堆上。
我一個姑娘家,以后還說得清嗎?你就是這么喜歡一個人的?”
二毛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,他已經(jīng)不敢再看面前的小姑娘了。
“玉貝妹子,是我不好,我沒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,你說,要我們家怎么辦?
二毛是真沒轍了,一家子反正臉已經(jīng)丟盡了。
金玉貝吸了吸鼻子,語氣放得柔和了些許,大眼睛里全是無辜柔弱。
“我一個清白的姑娘,被人罵狐貍精,我娘那么老實的人被人罵勾人,被人打得重傷。
原本我是要回府去求道臺夫人,求她看在我盡心服侍的份上,幫我寫了狀子去府衙,求青天大老爺還我們家清白的?!?/p>
一直悶著頭的毛家漢子終于喘上了氣,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,他恨恨地看了一眼惹事的婆娘,用手推她。
”去,快去和金家賠個不是,街里街坊這些年的住著,你真是昏了頭了?!?/p>
二毛娘如同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似的,腦袋嗡嗡響,臉上火辣辣,耳朵痛得快要掉下來了,骨頭也和散了架似的,她已經(jīng)被金玉貝這通操作拿捏得死死的。
她可不能去衙門里,這叫她以后怎么做人,兩個兒子一個閨女還怎么嫁娶!
說不得還得當眾被衙役扒了褲子挨板子,想到這兒,她真是悔不當初,服服帖帖開口認慫。
“玉貝,我真是被豬油蒙了心,這不是被二毛氣的嗎?
他是頂門立戶的長子,要剃了頭去當和尚,將來誰來給我們養(yǎng)老送終!
嬸子錯了,二兩藥費我們家出了,以后嬸子再也不犯糊涂了?!?/p>
金玉貝不情不愿地扭過頭作勢抹眼淚,一邊的婦人們當著和事佬七嘴八舌勸著,勸了好半天,她才勉強點頭。
“那好吧,看在嬸子們的面子上,那二兩也不必給我,省得你們以為是我貪的,你們現(xiàn)在就將錢送去馬元巷童寧遠藥店。
見了掌柜的,也好仔細盤問下,昨兒我娘有多兇險,看我說的話是不是有假?”
她看向張二媳婦,可憐兮兮眨著大眼睛,睫毛上還掛著淚珠。
“嬸子,你最是仗義心善,能不能……”
張二媳婦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上了頭,她一拍胸脯。
“你說,嬸子能幫你什么?”
金玉貝拉著她的手,“嬸子,煩請你陪著二毛一家過去交銀子。
你也幫我作個證,回來好和大伙說說,要不然他們還以為我扯謊昧錢,嬸子,我娘怎么就那么命苦呢!”
女人天生心軟,又有共情力,何況秀菊的確命苦,這一說又說哭了不少婦人,有幾個也要賠著去,說鐵定讓二毛家把那二兩交上。
事情到此,戲可以成功落幕,沒有鼓掌鮮花,自也不必三鞠躬謝幕。
此時,卻聽到外面?zhèn)鱽硎煜さ穆曇簟?/p>
“請問,金玉貝姑娘在這里嗎?我們道臺府夫人讓我來接她回府去?!?/p>
眾人循聲望去,就見一輛氣派的大馬車停在了門口,一個小哥從車轅上跳下。
他一身藏青細棉布衣袍,外間套了件灰色緞面半臂,腰帶上還掛了只玉佩。
這身打扮在青云坊可算扎眼,就他腳上那雙簇新的如意紋皂靴,就不是一般人買得起,日常能舍得穿的。
這身衣著打扮,一看就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。
沈巖極會看人眼色,他昂首挺胸進了門,假模假樣朝金玉貝拱了下手,態(tài)度恭敬,開口的官腔字正腔圓。
“玉貝姑娘的事辦得可順利?道臺夫人怕你受了欺負,特派小的來接你回去。這……可是有人鬧事?”
他一雙睛光四射的眼緩緩掃過眾人,最后停在了二毛娘身上。
沈巖上前兩步與金玉貝并肩而戰(zhàn),擰著眉,上上下下將二毛娘打量了個底朝天。
二毛娘被看得心驚膽戰(zhàn),腳軟得站不住,只能倚到了二毛身上。
做戲做全套,沈巖哼了一聲,舉了舉手里的馬鞭,拔高聲量。
“玉貝姑娘是督糧道府簽下的人,你們聽著,誰要是不識相,想著要欺負他們一家,就是和府里過不去,有膽子的盡可以試一試!”
一眾人慌得一逼,個個嘴里說著不敢。
天爺唉,道臺大人,那可是從京師天子腳下來的官。
他們平日見了差役都要點頭哈腰,道臺府門口的石獅子他們都不敢動半根手指頭,誰有那狗膽,敢得罪道臺府,怕不是嫌命長了。
都是小老百姓,嚇一嚇就得了。
沈巖極有分寸,看向金玉貝時又切換成了客氣模樣。
“姑娘上車,你不在,夫人吃飯都不香了!”
這真是神來之筆。
金玉貝心中贊了一聲,雖然聽上去肉麻了點,十足十狐假虎威,可這話無疑成了她全家日后在青云坊的護身符。
她拉著金玉堂出了二毛家,將他拉到了馬車另一側,蹲下身撫著他的發(fā)頂,溫柔開口。
“玉堂,姐姐要回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