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時(shí)分,周氏聽了金玉貝的話,讓龔嬤嬤去吩咐廚房弄黃芪烏雞湯、清炒波棱菜。
嬤嬤臉上帶笑剛從廚房出來,就聽廂房那邊傳來尖利的哭聲,眼皮不由跳了幾跳,暗自思忖,這剛清靜一天,怎么自家三公子又哭成那樣?!
嬤嬤腳下急走幾步,差點(diǎn)被沖過來的方氏幾聲驚慌的大嗓門,嚇得一個(gè)趔趄。
奶娘抱著三公子沖到院里扯著嗓子喊叫。
“不好啦,不好啦,三公子不好啦!”
主屋內(nèi),周氏手中的茶杯“砰”一聲落地,茶水、瓷片四濺。
“快,快去請大夫,快去請老爺回來!”
周氏心慌意亂地朝龔嬤嬤開口,臉色發(fā)白。
嬤嬤點(diǎn)頭,“夫人,已經(jīng)派人去請了?!?/p>
周氏嘴角蠕動(dòng),喃喃道:“怎么會(huì),修遠(yuǎn)早上還好好的!”
“夫人,是她,就是她,都怪她!”
奶娘方氏在一邊抬起手指向了金玉貝,神情中竟帶了絲怨毒。
“夫人,她沒來時(shí),三公子哭鬧歸哭鬧,可卻從來沒拉過肚子。
您瞧,她今天一來就按什么摩,下午公子又是吐奶又是拉肚子,定是……”
方氏咬著牙,“對,定是這小丫頭片子把公子的腸子按壞了!”
奶娘越說越來勁,不管是不是,反正這口鍋她必須甩給金玉貝。
三公子此時(shí)閉著眼,張著嘴哭得聲嘶力竭,金玉貝將他身上的尿布打開,見到水樣的糞便,眉頭微擰。
小丫鬟去準(zhǔn)備熱水、棉布,周氏看著兒子那慘白的小臉,緊握的小拳頭,看向金玉貝的眼神失去了溫和。
她又急又怕,心神大亂,見金玉貝要為兒子擦洗,立刻出口喝止。
“你閃開,你別動(dòng)修遠(yuǎn),走開!”
金玉貝停下手,默默退到一邊。
奶娘的眼中閃過得意和幸災(zāi)樂禍,她起身去替三公子擦洗,邊洗邊落淚。
“我的三公子喲,金尊玉貴的小人,怎么能讓這樣的窮丫頭胡鬧,奶娘恨不能把心挖給你!”
周氏聞言咬著下唇紅了眼圈,心痛又失望。
“玉貝,我是信任你,才將你招進(jìn)府中。若修遠(yuǎn)出了事,我勢必追究到底?!?/p>
金玉貝心中默念,淡定淡定,開口的語氣平靜輕柔。
“夫人,我知道你心急如焚,可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并不能只聽方氏一人所言?!?/p>
奶娘在邊上氣哼哼抱著三公子,趁機(jī)火上澆油。
“小蹄子還敢狡辯,這幾天公子都好好的,就你今天按了公子肚子才弄成這樣。
你別以為你紅口白牙說上幾句,夫人菩薩心腸就能饒了你,早就該將你押到衙門里挨板子!”
金玉貝知道現(xiàn)在她說什么都無用,只有等。
保幼寧坤堂的蘇蘭景大夫匆匆進(jìn)屋時(shí),督糧道大人也正巧被喊了回來。
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,顯然是從應(yīng)酬的酒局上趕回來的。
奶娘方氏一見督糧道大人,立刻將哭鬧的三公子遞到了龔嬤嬤懷里,“撲通”一聲跪下,大聲道:
“求大人替我做主?。?/p>
奴婢伺候公子一直盡心竭力,哪成想半路殺來這么個(gè)小蹄子?
您瞧瞧,就這么個(gè)十幾歲的人,她哪會(huì)帶孩子,一來就把三公子弄成這樣,大人,可真不是奴婢不盡心!”
奶娘哭得情真意切,一把鼻涕一把眼淚。
督糧道大人李松齡看著小臉慘白的小兒,又將目光挪到了一旁的金玉貝身上。
少女一身布衣,面如美玉,安靜立于燭火下,如蘭似竹,不卑不亢。
李松齡撩袍坐下,朝蘇蘭景道:“蘇大夫,有勞了?!?/p>
蘇蘭景頷首,放下藥箱,到一邊凈過手,走到三公子面前。
她看了眼三公子的神態(tài),開口問道:“糞便呢?”
龔嬤嬤和一屋子人被三公子哭得頭昏腦脹,一時(shí)竟沒一個(gè)反應(yīng)過來。
金玉貝見此輕聲回,“蘇大夫,在這里?!?/p>
她捧出一個(gè)木盆,里頭有換下的幾塊尿布。
蘇蘭景的目光快速劃過她,而后低頭朝盆里看起來。
金玉貝目不轉(zhuǎn)睛盯著她,見她抬起頭,才將盆放到了一邊,又道。
“蘇大夫,三公子一直有腹脹哭鬧的現(xiàn)象。
今日上午,我替三公子按摩過肚子,當(dāng)時(shí)他沒有任何不適,下午奶娘抱來時(shí)就是這種情況。
我觀尿布上有沒有消化的奶瓣,三公子口中和衣襟上沾染的嘔吐物有酸臭味?!?/p>
蘇蘭景行醫(yī)二十余載,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如此條理清晰,口齒清楚的描述癥狀,她的眼底劃過一絲欣賞。
跪在地上的奶娘見這位女大夫竟在認(rèn)真聽著金玉貝說話,她挪了下膝蓋,梗起脖子道。
“大夫,別聽這小蹄子胡說八道,你快看看,三公子是不是被她按壞了腸子?!”
大宅院里的勾心斗角,蘇蘭景看得多了,若在平日,依她的脾氣定是不會(huì)管的。
可今天,她卻沒來由地想幫幫這位姑娘。
她挑了一下眉:“方某行醫(yī)這些年,還從來從未聽聞過哪家按摩能把孩子的腸子按壞。
孩子雖小,但也知道不舒服會(huì)哭鬧。
若這位姑娘真有這把子蠻力,把人腸子揉壞,三公子當(dāng)時(shí)就會(huì)哭鬧,內(nèi)出血,昏迷,哪里還有力氣哭得如此聲如洪鐘!”
督糧道大人瞟了一眼地上的方氏,抬頭問道:
“那依蘇大夫的判斷,是何原因?qū)е滦焊篂a?”
蘇蘭景目光下移,似笑非笑盯著方氏。
“這位是奶娘吧,公子吃她的奶,腹瀉自然要問她?!?/p>
蘇大夫話一出口,奶娘的身子就瑟縮了下,她垂下頭,目光閃爍,而后心一橫猛地抬起頭。
“我,我的奶水干干凈凈的,你這女大夫會(huì)不會(huì)看???你……你說不定和這小蹄子是一伙的。
對,都是常州府人,你們怕不是早就認(rèn)識(shí)吧?串通好了來害我家三公子,想蒙騙督糧道府的銀子!”
奶娘這話說的就和講故事似的,別說督糧道大人了,連一旁八歲的二公子都不信。
李修文開口道:“父親,這婆子是說書的吧,就她這腦子能曲里拐彎地編出這故事,也真不容易!”
李松齡斜了眼二兒子,看向地上的方氏,目光變得犀利。
“方氏,休得胡言亂語,你若還不說實(shí)話,我便將你送到衙門里頭,看你能挨幾板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