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玉堂護在姐姐身前,仰著頭對看熱鬧說閑話的人怒目圓睜。
他歲數(shù)小,并不大清楚自家爹開口要的禮金合不合理,卻也知道那是個潑天的數(shù)。
可這和她姐有什么關(guān)系,她姐一上午都和他在一起。
二毛娘見兒子被推的倒退了幾步,愈發(fā)生氣,臉上半分客氣也沒了。
“是,你們家就留著你姐當老姑娘吧,整個常州府,誰家腦袋被驢夾了,才會傾家蕩產(chǎn)娶你姐,不怕餓死呀!”
這青云坊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,一兩白銀夠一個成年人緊巴巴嚼用一年。
十二兩,的確是一家子半輩子的積蓄了。
可話說回來,金玉貝從沒想過嫁人,上輩子她就是堅定的不婚不育族,這輩子也應(yīng)是如此。
她芯子里可不是懵懂的十五歲少女,是三十六歲的辦公室牛馬。
所以,她很淡定地看向眾人,目光中透出與她年齡不符的豁達冷靜。
金玉貝將弟弟拉回自已身后。
“姐……”
金玉堂的聲音委屈巴巴,尾音帶著濃濃鼻音。
金玉貝手輕輕揉了下他的發(fā)頂,勾了勾唇角以示安撫。
再次抬頭時,眼里是讓人心驚的寒芒。
“嬸子,婚嫁這事和做生意一樣,論個你情我愿。
你上門是‘情’,我爹開的禮金是‘愿’。
你可以權(quán)衡比較,可以不接受,可以心里不舒服,可你沒有權(quán)利大庭廣眾指責我家?!?/p>
她緩緩的,目光逐個掃過在場之人。
“是,我爹是屢試不中,但他也是考取過功名的。
他的確不像叔伯們一樣能掙錢,可他也是清清白白,從沒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。
大伙兒捫心自問,自個兒家里頭就個頂個全是會掙銀子的?個個都有大出息?誰家沒有糟心的事呢?
是,我家是窮酸,除了二毛哥,也有不少鄰里幫襯過我們,我金玉貝心里一清二楚,這情我領(lǐng)。
至于說禮金高,賣女兒,說誰愿意娶我就是被驢踢了頭……”
金玉貝牽出一絲不達眼底的笑。
“那便是我家的事了,這世上總會有人拿魚目當珍珠 也有人棄璞玉如敝履。話說到這兒了,我金玉貝今個兒便當著大家伙的面再說一句?!?/p>
金玉貝挺起腰桿,抬起頭。
“我爹和祖母說錯了,誰家要娶我,不是十二兩銀,而是百兩,因為我金玉貝就值這個價,沒有百兩白銀就不用提了!”
她這話出口,眾人發(fā)出一陣驚呼,都不可置信的互相對視。
二毛他娘像被響亮地甩了一記耳光,張著嘴愣在原地。
金玉貝從荷包里摸出三個銅板,放到毛家豆腐湯店攤子上,回身時臉上已經(jīng)恢復(fù)成平時的溫和。
“二毛哥,只多不少,謝謝你!”
說罷,她轉(zhuǎn)身拉起金玉堂,像什么也沒發(fā)生過一樣,笑吟吟的將鬼桃拿出來,分發(fā)給了圍觀眾人,拿到的人紛紛紅著臉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好。
不少人在心里嘀咕,是啊,玉貝這丫頭說得也沒錯。這禮金的事是女方提出的門檻,有時為了回絕對方會故意報個天價。
唉,這二毛娘也的確不厚道,事不成也不能大庭廣眾找人家閨女不痛快呀。
有女兒的人家更是在心里給二毛娘打了記號。
這二毛娘也太小氣了,連給玉貝多打點豆腐湯也要事后算賬,若女兒嫁進這種人家,還不定受什么磋磨呢!
二毛手握成拳,看看金玉貝的背影,又看看那三個銅板,望向自家姆媽,漲紅著臉用力跺了下腳,丟下一句。
“嘮嘮嘮,這下滿意了!”恨恨轉(zhuǎn)身進了屋。
金家姐弟穿過人群走了一會兒,金玉堂停下了腳,他垂著頭看著自已的腳尖,胸口悶的像堵了團濕棉花,嗡聲嗡氣開口。
“姐,不嫁人以后我養(yǎng)著你!”
卻聽頭頂傳來清脆的咯咯笑,一抬頭,映入眼簾的是她姐好看的笑臉。
“姐,你不生氣嗎?爹和祖母,還有二毛娘……”
金玉貝搖頭,“玉堂,記住姐的話,人貴自救。我不怪爹,不怪祖母,就像我沒有辦法改變姆媽的逆來順受一樣,我們改變不了任何一個人,唯一能改變的,只有自已?!?/p>
金玉堂在心里慢慢咀嚼著他姐的話,顯來還是一知半解。
金玉貝揉了下他的耳垂,抿著花瓣唇。
“爹再不爭氣,祖母再不侍見我,我們終歸是一家人。
玉堂,你一定要記住,關(guān)起門來,一家人無論發(fā)生什么口角,在外頭人面前也絕對不能拆自家的臺,更不能當著外人貶低家里人。
否則外頭人就會知道我們家中不和睦,成為別人的笑柄事小,被別人利用這個來傷害我們才是大事,懂不懂!”
金玉堂用力點頭,“嗯,爹和祖母對我本來就挺好,姐,我知道的,家里的體面很重要!”
這時,姐弟再次抬腳,耳邊卻傳來一陣嬰孩的啼哭聲,順著聲音看去,就見一輛氣派的馬車停在巷子轉(zhuǎn)角的桂花樹下。
那馬車所用的木料油潤厚實,車廂寬大結(jié)實,有幾處還雕了精美的花紋,車轅前一匹身高體健的棗紅馬正打著響鼻。
金玉貝自打穿過來起,這還是頭一回看到這么氣派的馬車,里面的人絕對非富即貴,而那哭聲來自馬車一側(cè),一個豐乳肥臀的年輕婦人懷里。
那年輕婦人手不停地哄拍著襁褓中的孩子,腦門上浮出一層薄汗,胸前也被溢出的乳汁浸濕了一大片,嘴里小聲念著。
“三少爺,祖宗,我的小祖宗,奶也不吃,到底是哪里不舒服?”
她邊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嬤嬤正焦急地搓著手來回踱步,一面看著嬰孩,一面又抬頭伸脖子看向馬車內(nèi),眉心處夾出深深的川字紋。
金玉貝的腦海中忽然有一個念頭飛快閃過,她的心跳一下快了起來,拉住金玉堂的手不自覺用了力。
“嘶,姐,你怎么了?”
金玉堂吃痛,用力晃了下金玉貝,這才讓她回過神來。
金玉貝放下身上的背簍,順了下頭發(fā),快速捋一下衣服,看著金玉堂道。
“玉堂,你先回家,我上去問下她們,可要幫忙!”
金玉堂側(cè)頭看著氣派的大馬車,眨巴了下眼睛,迷茫道:
“幫……幫忙?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