打發(fā)走鬧事的幾人,李修謹(jǐn)扶起桌子,整理散落的卷宗,卻發(fā)現(xiàn)其中有一本攤開在那里,里面明顯少了幾頁。
他目光一凝,拿起來翻看,記錄的是江南漕船損耗,上面記到遇訊受損,可本該記錄具體損失多少的幾頁卻被撕了,只留下幾筆模糊的雜費記錄。
李修謹(jǐn)沉思一瞬,拔腳朝外,去找負(fù)責(zé)記賬的書吏詢問,卻被告知,當(dāng)時記賬的那位“突發(fā)惡疾,告假返鄉(xiāng)了”。
他心知這其中必有文章,關(guān)鍵記錄被毀,記賬人找不到,唯有親自去漕運碼頭查探。
即便有重重阻撓,他也要抽絲剝繭。
不讓他參與漕運司日常事務(wù)?!
好,那他就一門心思從這些賬目上下死功夫。
這些年有安王在,這幫子人早已放松,日漸猖狂。
這賬記得敷衍,只要查,絕對能查出問題來。
陛下派他來,本就沒指望數(shù)月內(nèi)便能扳倒安王一黨。
不過是要他死死咬住漕運一事的把柄,好借這由頭,名正言順地將自已強勢安插至漕運司主事之位。
夜幕降臨,李修謹(jǐn)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李府。
草草吃完晚膳,沈巖端著茶進了書房,開口道:
“公子,竹生還有一段日子才能回。要不,我從府里再選個小廝出來貼身服侍?”
李修謹(jǐn)搖頭,“不必了,竹生這趟回去定親,他的年紀(jì)也不小了。我打算讓他年底便把喜事辦了,以后就留在常州府中,先當(dāng)個小管事吧!
四房的公子過兩日便會到,他推薦了一人過來,到時看看再說?!?/p>
沈巖有些意外,“四房……的公子?”
李修謹(jǐn)抿唇,眼底寒芒一閃而逝:“正是四房嫡次子李定邦?!?/p>
他端起茶盞淺啜兩口,瓷杯落案時發(fā)出輕響。
我幼時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,年月久遠,也沒什么印象。只記得他比我小兩歲,聽說如今的身手十分了得?!?/p>
沈巖坐于側(cè)椅,眉頭微蹙:
“李家四房?自我入府,除大人與他們偶有書信,府中與四房少有往來。
這位公子突然登門,還舉薦家仆做公子貼身小廝,究竟打的什么主意?”
李修謹(jǐn)唇邊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,眸色深寒。
“何意?隴西李氏四房,向來以戍邊為業(yè),手握兵權(quán)卻素來低調(diào)。
而我們這一支早已棄武從文,如今在京師也算初露鋒芒。
陛下與安王的較量已是箭在弦上,他們這般做法,是想派人守在我身邊。
無非就是想親眼看著,這場皇權(quán)之爭里,哪一方值得他們押上全族榮光與兵權(quán)籌碼!”
說到這里,李修謹(jǐn)停頓片刻,神色緩和下來。
“明日你讓玉堂和童師父過府用晚飯,過兩日你親自送他們回常州府?!?/p>
沈巖點頭,正準(zhǔn)備開口讓李修謹(jǐn)早些休息,卻見他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,看向自已道:
“走,陪我去院子里練一會兒!”
沈巖笑著點頭,往外走去,仰頭看向天上一輪明月。
夜穹如洗,一輪皓月懸于中天,似被精鋼磨過,邊緣鋒利的仿佛能劃開天幕。
沒有云絮遮攔,連星辰都黯淡了許多,帶著一股子燥意,冷硬又焦灼,他不由說了一句。
“這天,要么連日陰雨,要么晴得讓人心慌!”
……
京師客棧一間上房中。
“啪嗒”一聲,一塊桂花糕被坐在窗口的人嫌棄地扔到了不遠處的桌上。
“這京師的吃食真磨人,恁多甜膩玩意兒,這什么糕又甜又粘牙,連個饅頭都摻著甜味,吃著軟趴趴的,沒半分筋骨!”
李定邦眉峰擰起,一口隴西腔硬邦邦地在屋內(nèi)回響,他抓起身邊人遞過來的茶“咕咚咕咚”猛灌幾口,喉結(jié)滾動,罵罵咧咧。
“那面條細(xì)得跟女子繡花用的線似的,哪像咱們隴西的臊子面、紅油汪汪,面條筋道,還有炕餅子咬一口嘎嘣脆。
這里的東西都是甜甜軟軟的,還不如啃塊風(fēng)干肉來得痛快!”
“對著哩!”鐵柱在一邊用力點頭。
“公子,俄也吃不慣!”
李定邦抬頭看著如半截鐵塔般的鐵柱嘆了口氣,捶了一下他。
“鐵柱,我爹非要讓你留在京師,虧得你做飯攢勁,否則我真怕你會被餓死!”
鐵柱聞言憨憨直笑,蒲扇一樣的手啪啪拍著胸脯。
“二公子不用擔(dān)心,我一定會把自已照顧得舒舒服服。”
他方正的面容上一雙大眼透著實誠,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,一看就沒有半分心機。
李定邦想不通,他爹也不知怎么想的,要探那李家大郎的底,不挑一個機靈的,卻偏挑這么個耿直性子的人。
正想著,就聽房門吱嘎一聲響,一個圓滾滾的肚皮比人先一步挺進了門。
“我的個親爺哩!這種房間一個晚上要一兩銀,虧煞人咧!”
錢多多一臉肉疼,搖頭晃腦進門,活像個圓木桶。
他今年三十五,生得矮壯敦實,滾圓的大腦袋頂著稀疏的黑發(fā),肉乎乎的臉頰把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擠成了兩條細(xì)縫。
每說一句話,頜下幾縷鼠須就抖來抖去,一副算盤打得噼啪響的商賈精明相。
他走近李定邦,手指習(xí)慣性地去捻胡須,李定邦一見又伸出了手。
錢多多嚇的死死捂緊下巴,躲到了鐵柱身后。
“二公子,我就剩這幾根胡須了,您高抬貴手,放過多多。”
李定邦悻悻地放下手,又聽他開口。
“鐵柱,去廚房搟面,我和掌柜的說好了,咱們買他的東西自已做吃食!”
鐵柱大聲說了個好,喜滋滋下樓。
錢多多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向李定邦,緩緩開口。
“二公子,要不要我今晚先去李府送個口信?!?/p>
李定邦把掛在窗外的長腿收進來,聳了下肩,自顧自打了幾拳,拳風(fēng)凜冽。
燭光下,他蜜褐色的皮膚襯的一口白牙越發(fā)晃眼。
”不用,明天午后咱們就過去,先熟悉一下李府,等李修謹(jǐn)下值?!?/p>
錢多多點頭,目光落在身形矯健的二公子身上。
二公子性子活泛,不拘小節(jié),家主這次不挑大公子,而讓他帶著鐵柱和自已來京師,也是經(jīng)過細(xì)細(xì)思慮的。
幾代人前,京師李氏這一支與四房的老家主生了嫌隙,后來憤而棄武從文。
沒曾想幾代后也考出了名堂,都說文人心細(xì),自家大公子性子相較仔細(xì)謹(jǐn)慎。
但與這位狀元郎相比,論口才,論心眼子,想來定是樣樣不及。
故而,家主和兩位先生商議下來,定了二公子李定邦上京師。
他的性子直來直去,反而會讓相處輕松,且這一次他們來,還想帶一人回隴西。
二公子年輕,愛說愛笑,應(yīng)當(dāng)更討孩子喜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