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小刀這么說。
趙玄戈的眉心微不可察地挑了挑,嘴上譏嘲。
“看上她?笑話!本王是何等尊貴的身份,她一個宮婢也配?
我可不是我那色迷心竅的父皇,會看上一個賤婢。
本王不過是要將那小狐貍的野心和胃口都養(yǎng)大,讓她看看這宮里能給她權勢富貴的到底是誰。
也讓她好好瞧瞧這病秧子到底能寵她多久。
本王很期待,當這利爪尖牙的小宮婢看清趙懷仁的假仁假義后,呵呵呵……”
趙玄戈明明在笑,卻流露出悲涼。
“本王這段時間不去料理那丫頭,就是給時間那病秧子。
讓他迷戀上這丫頭,等他離不開她時,再讓那丫頭看清他,心甘情愿到我身邊來。
本王要他嘗嘗,求而不得,被心愛之人舍棄鄙夷是何等的痛苦滋味!
當年,就因為他那賤婢的母親,本王和母后就是如此被棄之敝履的。”
……
除夕夜,錦寧宮的寢殿正門,懸著兩盞朱紅宮燈。
燈面以金箔勾勒出“龍鳳呈祥”紋樣,燭火透過絹紗,映得門楣上的“春”字聯(lián)愈發(fā)鮮亮。
寢室內(nèi),銜珠燈內(nèi)燃著沉香燭,暖光流動。
皇后坐在梳妝臺邊,已經(jīng)卸了妝容。
新晉的貼身宮婢巧玲,正手拿梳篦小心翼翼替她梳頭。
常嬤嬤將銅湯婆子塞進繡著“萬福萬壽”朱紅錦緞被褥中,回身看向皇后。
透過紫檀案幾上插著蠟梅與水仙、系紅綢的瓷瓶。
她瞧見皇后正凝望向銅鏡中的自已,手指劃過眼角細紋,目光冷了一分,緩緩開口。
“也不知顧公公什么時候能回?!?/p>
常嬤嬤回道:“娘娘,咱們的人已經(jīng)帶著您的信去了皇陵,想來顧公公最遲元宵節(jié)前后就會回來。”
皇后點頭,唇邊勾起一絲笑。
“陛下的后宮,也許久沒有進新人了。
春暖花開,美人爭艷,陛下才不會寂寞?!?/p>
常嬤嬤抿唇附和。
“是,皇后娘娘說的是。
那位副總兵之女,聽聞功夫了得,而五城兵馬司指揮僉事之女據(jù)說謀算深沉。
皇后得意地順著頭發(fā),“深宮寂寞,進了宮就該讓新人去御前多走動走動!”
常嬤嬤眼珠轉動,輕哼一聲。
“是啊,新人和那位金御侍年齡相當,于規(guī)矩禮制上肯定欠缺。顧海公公最是不喜有人壞規(guī)矩,以下犯上的?!?/p>
兩人說罷,互相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。
巧玲將一切聽在心中,不由嘆氣。
皇后是一國之母,何等榮耀,為何總要和一個御前宮女過不去。
難不成,還指望著天子能和她一生一世一雙人。
她可不是不知輕重,沒有腦子的翠環(huán),她看得清楚、想的也明白。
玉貝姑娘清醒聰明,與這后宮中的女人都不一樣。
她該不該,該不該去提醒一下她?
畢竟按照皇后這折騰的勁兒,哪一天惹怒龍顏,很可能從此被陛下冷落,失了協(xié)理六宮之權,甚至牽累了他們這幫依附主子而活的人。
……
這一晚,爆竹聲聲,過年的熱鬧勁讓二殿下興奮過了頭,抱著金玉貝就是不睡。
也不知鬧騰了多久,迷迷糊糊中,金玉貝一個激靈醒來,忙開口問一旁值夜的宮婢,才知已快三更。
看著身旁呼呼大睡的二殿下,她一時哭笑不得。
初一百官朝賀,康裕帝四更就要起身洗漱,她趕忙起身。
宮人拿來溫水伺候她洗漱,好在她不需上妝,喝了碗乳母端過來的桂圓紅棗湯,就匆匆忙忙出了昭陽軒。
一出門,夜風裹著寒氣撲面而來,金玉貝哈了口白氣,搓了一下耳朵和臉,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康寧殿。
剛進殿門,就見小喜子已經(jīng)在門口等著了,見到她面上的焦慮才散去,迎上來說道。
“御侍姐姐新年好,您再不回來,奴才就要上錦寧宮去尋了。”
金玉貝點頭,“小喜子新年好。二殿下昨晚上玩得太瘋,我陪著他竟睡著了,好險!”
兩人進了內(nèi)殿,今日朝賀事忙,小喜子自去忙碌。
金玉貝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,拍了拍臉頰,直接進了皇帝的寢室。
魏承安正侍奉著康裕帝洗漱,小順子和兩個內(nèi)侍則捧出了朝賀要穿的袞冕禮服。
魏公公一見金玉貝,立刻小聲道:
“玉貝姑娘,你可算來了?讓陛下好生擔心,昨晚都沒合上眼!”
康裕帝聞聲回頭,上下打量了一通,才問道。
“可有礙?!”
他顯然是擔心金玉貝在皇后那里又吃了癟。
金玉貝心中滾過暖流,笑著露出貝齒。
“陛下新年好,玉貝?;噬铣月锫锵?,沾枕就睡。”
說罷,又朝一旁側頭。
“魏公公,小順子新年好,祝公公在陛下面前更得器重,愿小順子人如其名,事事順達!”
小順子瞇著眼,一疊聲“誒誒誒誒!”
魏承安喜笑顏開。
“喲,陛下您瞧瞧這張小嘴,可真像是抹了瓊漿玉露似的,奴才都快騰云駕霧了,好好!陛下定會身體康健,萬事順遂?!?/p>
康裕帝咀嚼著金玉見那句,“吃嘛嘛香,沾枕就睡”,不由莞爾,語氣中帶著未察的寵溺。
“也不知這些新鮮詞,你是從哪里學來的?”
金玉貝皺了一下鼻尖,故意說道:“陛下莫要套話,玉貝還留著這些新鮮詞兒討賞呢,可不會告訴陛下!”
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,因為繁瑣的朝賀而生出的焦躁,就這么被她幾句話消減了不少。
一套袞冕禮服分為冕冠、袞服、蔽膝、玉帶,袞冕禮服等各部件。
小順子已帶著內(nèi)侍,將這些一一按穿戴順序在暖閣鋪展開來。
魏承安又將冕冠的十二旒玉珠逐一檢查了一遍,袞服龍紋上一絲絲褶皺都不能有,確保一會兒為皇帝穿戴時順暢,不耽誤大典時辰。
穿戴過程十分繁瑣,需幾個人配合,至少耗時半個時辰才能穿戴齊整。
金玉貝沒有做過這事,也不去添亂,趁這工夫去外頭將小喜子送來的食盒拎了進來。
一旦皇帝把這套衣服穿好,吃喝拉撒都不方便了。
但今日百官朝賀得幾個時辰不得歇,這么早起若不吃早食,誰能受得住。
今兒的早食沒有太多的水分,熱量營養(yǎng)都夠。
一碗粟米粥,一碟子金絲肉松,兩個油菜蝦肉包。
只這碗粟米粥很是特別,金玉貝吩咐宮人,每一粒玉米都要仔細剝?nèi)ネ馄?,既保持玉米的外形完整清香,又好消化?/p>
一勺入口,康裕帝抬頭看向一側的金玉貝,贊賞之意溢于言表。
金玉貝眨了下靈動的大眼。
“陛下,吃嘛嘛香這不就有了!”
她的眉眼都是笑,不是刻意的逢迎,是真心的歡喜關切。
康裕帝只覺五臟六腑從未有過如此的妥當,他自然知道金玉貝的關心亦來自他皇帝的身份,但這又如何呢?
這宮中的人不都是如此,可又有幾個,能像她這般讓自已覺的溫暖開懷。
即便是皇后,如今對自已,有大半也就是占有的執(zhí)念,又何曾想過如何讓他安穩(wěn)舒心。
太和殿內(nèi)傳出編鐘與玉磬的清響,禮樂聲驚得宮檐上的鳥雀四散。
康裕帝冕冠上的十二旒玉珠隨著轉身的動作弧線輕擺,龍袍在晨曦斜照下泛著金光。
階下的百官按品級跪伏,朱紅朝服如紅云起伏。
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”的聲浪被晨風傳至康寧殿內(nèi)。
寒風拂過金玉貝的臉頰,她的心,在這一刻燃起了一團火。
那聲浪的中心,該是怎樣的俯瞰視角?
看朝臣們俯首帖耳、三跪九叩,這般尊榮,想想都讓人心旌搖曳,熱血沸騰。
金玉貝此刻懷揣著這隱秘的向往。
未曾預見,不過短短數(shù)年后,她將站在天佑帝身旁,以一種更淡然的姿態(tài),睨視著下方烏壓壓一片的官帽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