烏云像被墨染透,正從天際沉沉壓下,天色驟暗,零星的雨珠開始飄落。
金玉貝深吸了一口氣,也好。
她既然和康裕帝表明了立場(chǎng),許下承諾,就不能再有半分的拖泥帶水,早早與安王劃清界限才好。
她毫不回避地迎向趙玄戈的目光,話說的坦坦蕩蕩,沒有半分忸怩遮掩。
“若我選王爺,王爺能給我金鑾殿上共議國事的權(quán)利嗎?”
話落,就見趙玄戈瞪大眼盯著自已。
一陣沉默后,他的喉間溢出低啞的笑。
像是聽到了天大的荒唐笑話,肩膀不受控的上下聳動(dòng),笑的難以自已。
“你?金鑾殿!”
他語氣里的譏諷與不屑幾乎要溢出來。
“一個(gè)身份卑賤的宮婢,也敢肖想朝堂?還想與群臣共議國事?”
他上前一步,居高臨下地睨著她,眼神涼得像淬了冰:
“金鑾殿是什么地方?那是文武百官、國之棟梁議事的所在。
就是世家貴女、王妃公主,也不能踏足朝堂?絕對(duì)不可能!”
顯然,他從未想過,女子能踏足廟堂、立于朝班之上。
說罷,他雙手環(huán)抱于胸,仿佛是施舍一般。
“本王再給你一次機(jī)會(huì)。
跟著我,一生盡享榮華。
亦可許你不拜不跪。
亦可讓你高人一等?!?/p>
這次笑的換成了金玉貝,她的垂梢眼里全是戲謔。
“王爺,你現(xiàn)在許的,我若想要,早就有了。
又何必放著現(xiàn)成的大餅不吃,要去吃你畫的餅?!”
她的話出口,趙玄戈一下愣住,慢慢的,那怔愣又變成了惱羞成怒。
他一步步逼近金玉貝,眼中翻騰著征服的欲望。
猛然抬起一只手掌,穩(wěn)穩(wěn)地扣在了她的腦后,手下用力將金玉貝往自已身前帶。
一旁的小刀公公嘴唇翕動(dòng)幾下,最終還是閉緊了嘴,心道:這死丫頭就是冤孽吶!
對(duì)峙中的兩人,此時(shí)臉貼得很近。
近到鼻尖幾乎相觸,近到呼吸交織纏繞,唇瓣相距不過寸許,連彼此的心跳都能清晰地感知到。
趙玄戈的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狠厲:“重新說,你……給本王重新說!”
金玉貝無力反抗,慢慢松開了抵在他胸口的手,卻沒有半分的屈服。
“我是御前女官,又是二殿下愿意親近的人。
王爺不過是想利用我,你我之間就是交易。
我與人交易,向來只認(rèn)兩樣,要么是情分,要么是實(shí)打?qū)嵉暮锰帯?/p>
王爺說了,我不過是個(gè)卑賤宮婢,情分二字自不配談。
如今好處談不攏,情分本就沒有……這交易,自然是做不成了?!?/p>
趙玄戈看著金玉貝倔強(qiáng)的模樣,目光停留在她的紅唇上。
這張嘴,可真討厭!
他的下巴慢慢往前探了一點(diǎn),眼看嘴唇就要落在那兩片柔軟上,金玉貝抗拒地側(cè)過頭。
“你……”趙玄戈冷嗤一聲。
雙手猛地松開,大步后退兩步。
金玉貝一個(gè)重心不穩(wěn),差點(diǎn)摔倒,就聽趙玄戈又刻薄地開口。
“一個(gè)宮婢而已,也就那病秧子稀罕,仗著幾分姿色居然妄想染指朝堂!
不識(shí)時(shí)務(wù),不知死活!
好,你想陪著那兩個(gè)病秧子,本王成全你,我倒要看看,你們?cè)趺醋魉?!?/p>
幾滴雨水落下,濕了趙玄戈的眼睫,對(duì)面那人的身影有一瞬的模糊破碎。
恨恨甩了下袖子,他最后丟下一句。
“本王記住你今天的話了,要么談情分,要么談好處。
我等著,看你日后怎么求我!”
吼出這句,他轉(zhuǎn)過了身。
驀地,一道閃電驟然劃破沉悶的夜空,瞬間照亮他緊繃的背影。
也照亮了假山陰影里藏著的人,那雙眼睛里翻涌嫉恨,滿是怨毒與不甘。
……
怡春樓。
春末的夜風(fēng)漫進(jìn)頂層的雅間,舞姬們身著薄紗舞裙,裙擺翻飛,腰肢款擺如柳。
一名妝容艷麗,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端著酒盞湊上前,軟著腰肢想往面前男子懷里靠。
指尖剛觸到他微敞的衣襟,就被那人一把揮開。
“滾開!”他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反感,力道之大讓那女子踉蹌著撞在桌角。
趙玄戈斜倚軟榻上,墨色錦袍半開,玉帶松垮地掛在腰間,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,渾身上下透著股子奢靡頹唐的氣息。
桌上酒壇東倒西歪,琥珀色的酒液漫了一桌。
指尖捏著描金酒杯,盯著杯中晃動(dòng)的倒影,他的眼底翻涌著未散的羞惱。
“該死的……”
低罵一聲,一口飲盡懷中酒。
想起金玉貝拒絕得干脆利落,他胸口就堵著一團(tuán)火。
堂堂親王,何時(shí)被人這般不屑?
閉了閉眼,面前又全是她坦坦蕩蕩的野心。
心口火燒火燎,他猛地抬手,又扯開了些胸口衣袍。
一個(gè)舞姬旋轉(zhuǎn)著身體,媚眼如絲向他靠近。
卻被他掃過來的兇狠嫌棄嚇的后退了幾步。
趙玄戈的視線從舞姬口脂濃艷的嘴上劃過,仰頭又飲了一杯,眼前浮現(xiàn)出她執(zhí)拗時(shí)微鼓的紅唇,盈潤欲滴。
她……好像從來不用口脂!
這個(gè)念頭一起,他煩躁又懊惱,
暴躁地丟下酒杯。
“滾,都給我滾,誰再敢靠近,腿打斷!”
舞姬們一擁而散, 他仰倒在軟榻上,自嘲地冷笑。
又輸給那個(gè)病秧子了!
當(dāng)年在先帝面前爭寵,他的母后輸了。
后來奪位,他又輸了。
可笑他還想著要將這小狐貍從那病秧子身邊奪走,卻不曾想,不能滿足她野心的反而是自已。
好大的胃口,一個(gè)女子居然想上朝議政!
好勢(shì)利涼薄的話,不配談情分,只配談好處?!
好,敬酒不吃,那就等著吃罰酒吧!
他唇邊泛起一絲冷意,側(cè)頭看向垂手而立的千羽。
“去,給我去常州府查,把那丫頭家里上上下下,里里外外,所有人、所有事給我查的一清二楚!”
千羽拱手應(yīng)是,快速而出。
門口的小刀公公無奈搖頭,看來,他家王爺是真栽在那丫頭手里了。
個(gè)死丫頭,克星,冤孽呀!
……
這場(chǎng)瓢潑大雨,斷斷續(xù)續(xù)下了兩天,直到殿試這日。
康裕十一年三月十五日,卯時(shí)三刻,天光破曉,厚重的云層被悄然撕開一道縫隙。
金燦燦的陽光刺破云層,萬道金芒傾瀉而下。
晨光里,朱紅宮門巍峨矗立,禁軍執(zhí)戈列陣,氣氛莊重嚴(yán)肅。
魏承安身著蟒紋宮服,引著舉子們?nèi)雽m,目光劃過,不由朝鶴立雞群的那位多看了眼。
沒辦法,這位郎君的身高和相貌可太扎眼了。
行至太和殿前,舉子們按春闈名次列隊(duì),等候分批進(jìn)入。
李修謹(jǐn)身為榜首,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立在最前排左首第一位。
他近七尺的身高在一眾舉子中格外惹眼,同排舉子堪堪及他胸口。
今日,他著一襲月白暗紋貢緞青衿,青衿的直筒剪裁順著他挺拔的脊背往下,襯得肩寬腰窄腿長,自帶一股卓爾不群的英氣。
身側(cè)一位舉子忍不住低聲問:“李兄,你就不緊張?”
李修謹(jǐn)聲音清潤,言簡意賅:“緊張無益?!?/p>
話雖如此,指尖卻不自覺捏緊了袖角,胸腔里的那顆心,砰砰砰亂跳。
只是這種激動(dòng)并不是因?yàn)榈钤?,而是緣于心中日思夜想的人?/p>
這座皇宮,藏著他要追逐的人。
因此,才更盼著能在此刻拔得頭籌,以最耀眼的姿態(tài),站到她面前。
深吸一口氣,李修謹(jǐn)心中呢喃:
玉貝, 我來了。
我來,追逐你的“追逐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