宗榷聲音波瀾不驚。
楊承泓卻汗如雨下。
他怎么就忘了,這位廢太子殿下,殺人自來不手軟。
這些年他辦過的那些大案,哪一次不是殺的人頭滾滾,鮮血橫流。
楊家的事兒若是犯到他手上,滿門抄斬怕都是輕的。
他這次出來,本來是帶著全族的希望,希望通過這次機會將功折罪,讓楊家能夠重返朝堂,也不枉費花出去的那些銀子。
皇上肯松口讓他做欽差,便是已經在給楊家機會了。
要是抓不住,楊家可就要徹底完了!
除卻這些,他好端端的活著,他可不想死!
哪怕是不信廢太子能殺光他帶來的那些人,但是他的小命,此時此刻可是完完全全的握在廢太子的手中。
也是他糊涂,竟以為廢太子如今失勢,定不會輕易跟他這個欽差大臣作對。
他真是蠢到家了!
不過一息的功夫,楊承泓腦子里就閃過了無數個念頭,眼看裴寂已經起身要出去,楊承泓幾乎是喊住了他,“我,我、我同意!”
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瞬間,楊承泓仿佛泄了全身的力氣,無力的垂著頭,訕訕道:“請,請殿下說,說個數,這個消息,我,我買?!?/p>
“看來傳言不假,楊家人果然最識時務?!弊谌墩f道:“既如此,楊大人便啟程回京吧,一千萬兩,準備好了,我叫人上門去取。”
“一,一千萬兩?”
楊承泓整個人都傻了,一時間竟也忘記了害怕,失聲不可置信的抬頭。
“楊大人,是準備出爾反爾?”宗榷淡聲問。
“不,不,殿下,實在,實在是楊家當真已經拿不出這些錢了,求殿下開恩,一百萬兩,臣,臣立刻就寫信,定雙手奉上?!睏畛秀澲曇?,生怕下一刻就人頭落地,可一千萬兩啊,他哪里敢應下?
便是真要了他的命,他也沒膽子做這個主啊,他現在還不是楊家的家主呢!
宗榷輕輕的笑了一聲,“楊大人,回京去吧?!?/p>
“裴寂,送客?!?/p>
裴寂的手落在了楊承泓的肩上,楊承泓已經抖如篩糠。
廢太子此時說放他回京,便是要送他去死!
他不想死,他不想死啊!
裴寂抓著楊承泓的肩膀打算將他給拖出去,但是楊承泓卻在被拉出去那一刻,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,雙手死死的扒住了門框,瞬間聲淚俱下,“殿下,我答應,我答應,我這就寫信回去,我這就寫信回去——”
“那楊大人可要快些回京,若是晚了,便不必回了?!弊谌稖芈曁嵝选?/p>
楊承泓手上一松,被裴寂給拉下了車,狼狽的跌跪在地上。
裴寂:“楊大人,需要送你一程嗎?”
楊承泓急忙狼狽的爬起來,卻因為腿軟險些跌倒,他一邊擦著汗一邊急忙拒絕:“不勞煩,不勞煩——”
然后便快步朝著欽差隊伍走去,先開始幾步還是走的,往后竟是忍不住小跑起來。
馬車上,盛君意用手中折扇挑起車簾,瞧見楊承泓這副樣子,轉頭滿是好奇:“一千萬兩,殿下可真是敢獅子大開口啊,你就不怕,楊家根本拿不出這筆銀子?”
“不會拿不出,楊家拿一千萬兩跟父皇買命,這一千萬兩,便只是敲門磚,父皇深諳羊毛要留著慢慢薅的道理,自然不可能一口氣給薅光了,要是薅光了,往后怎么利用這些人,再填充他的私庫呢?”宗榷撿起盒子里的棋子,繼續(xù)剛才沒有下完的棋局。
“那再讓你這么薅一把,你就不擔心把兔子給逼急了?”盛君意從前幫著盛國公私底下沒少處理官場上那些爛七八糟的賬目,知道這些人爛,也知道這些人被逼急了,也是要跳起來咬人的。
“楊家可不是兔子?!弊谌稖\聲道:“楊家靠著鹽礦發(fā)了財,便覺得可以捧老五上位,跟從前依附交好的蕭家也生出了嫌隙,鹽礦一事,蕭家也有意挫一挫楊家的銳氣,必然沒有使全力,楊家賠了銀子丟了官,小心翼翼茍了一年多,憋的這股氣,定不比從前少。我讓他出了這筆錢,楊家走投無路,必然會徹底跟蕭家服軟,誠心誠意的扒上蕭家這艘船?!?/p>
“你是打算薅禿了楊家,把楊家徹底的推到蕭家那邊去?”盛君意驚訝的看著宗榷。
“老五被楊家給養(yǎng)廢了,即便是父皇這一脈死絕了,把他推上去,他也守不住這江山,放楊家跟蕭家斗,不疼不癢,倒不如推他們一把,再一網打盡?!弊谌妒掌饍深w白子,丟進一旁的罐子里。
“殿下這嘴毒的,是連自家人都不放過啊?!笔⒕馄沉艘谎燮灞P,白子已經被黑子給吃掉了大半,他心中忍不住輕嘖一聲,從前聽說這天下大勢如棋局,他還嗤之以鼻,如今看來,確實如此,端看這執(zhí)棋之人是誰。
宗榷這一招,分明就是在拱火。
大殿下已除,四殿下遠在邊關,還是宗榷的人。
剩余的幾位皇子之中,三殿下,五殿下,還有六殿下,都皆已成人,原本幾方相爭的局勢,讓三殿下縱使突出了些,但好在還在博弈之中,如今再將五殿下徹底推向三殿下,絕了楊家的心思,那三殿下此時此刻,就是真正的烈火烹油。
朝臣向來看重社稷安穩(wěn),催促立儲的呼聲就沒有斷過,從廢太子之前的兩年,到廢太子之后的這一年,層層博弈之下,如今徹底被推到了頂峰。
三殿下如今已經成了儲君之位的最佳人選。
這把火燒的越旺,堅不可摧的蕭家,就越著急。
不成功便成仁。
好戲,徹底要開場了。
盛君意微不可聞的輕吸了一口氣,從前他屬實自大,想著自已若是更優(yōu)秀一點,是不是也能超過大哥,如今他才發(fā)覺,他真是錯的徹底,跟著真正的儲君一起成長起來的人,他終其一生,也只能仰望。
好在,他如今也終于找到了自已的路,自已想要的東西。
裴寂從外面回到馬車,跟宗榷復命:“公子,楊大人已經叫欽差隊伍掉頭了?!?/p>
“這么急?”盛君意想起方才宗榷說的話,又問了一個問題:“方才他不答應,你讓他走,是真打算放他走,還是詐他?”
“我向來不強人所難,但他不敢賭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