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歆聽見聲音,回頭看了陸泱泱一眼,卻仍舊是茫然的往別處走去。
后院開闊,院子大,有些像是他們在青州時的那個茅草屋的后頭,那時陸泱泱還小,前前后后花了有一年多的功夫,將院子后頭山腳下的雜草地給清理出來,開了荒,尋了些菜種子種了菜。
那時容歆就常常一個人待在那片開出來的荒地上,心情不好的時候?qū)㈥戙筱蠓N上不久的菜全都給拔了,等到偶然清醒的時候,又重新種回去。這么來回折騰,他們后院好久都難得有幾顆能完全長成的菜。
陸泱泱看向這院子的角落,竟也有小小的一塊地,地里郁郁蔥蔥,有雜草,有蔬菜,還有幾顆約莫是從外面撿回來的藥草苗。
陸泱泱從地上爬起來,抬手抹了一把眼淚。
聞遇終于姍姍來遲,站在后院的廊下,目光死死的盯著在院子里亂走的容歆。
容歆在院子里走了幾圈,卻像是根本沒有發(fā)現(xiàn)什么時候多了個人。
聞遇不知道看了多久,終于忍受不住背過身去,蹲下來捂著臉,肩膀不停地聳動著。
容歆不知道第多少次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,終于停了下來,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你是誰?你來我家做什么?是來送信的嗎?泱泱不在,你出去找她吧,她可能是進山了,她早上說要去山里打獵的,打了獵換米,家里半個月都沒糧食了。”
說完,她嘆了口氣,走到臺階坐下來,靠著一旁的柱子閉上了眼睛。
陸泱泱走到她身邊,從懷里摸出銀針,刺在容歆的后頸上,容歆倒在她懷里,徹底睡了過去。
陸泱泱將她抱起來,放進了屋里。
出來時見到聞遇還蹲在地上哭,她在旁邊靜靜地站了一會兒,想開口,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。
不用再猜,曾經(jīng)傳說中的鬼手神醫(yī),就是容歆。
是容國公的妹妹,亦是皇帝的容妃。
九公主的生母。
“我遇見她的時候,她女扮男裝在外行醫(yī),我死皮賴臉的跟著她,與她稱兄道弟,叫嚷著要拜他為師,恨不能與她抵足而眠,后來為了救一個難產(chǎn)的孕婦,她不得已暴露了女兒身,我才知道原來她是名女子。她太優(yōu)秀了,優(yōu)秀到每次給人治病的時候,我看她都像是在閃閃發(fā)光,我自行慚愧,心中有意卻始終不敢同她表白?!甭動隼仟N的坐在地上,雙手捂住臉,垂著頭嗓音哽咽:“后來她回京都,我本想追著她回去,又深感自已的不足,想要有朝一日令她刮目相看??僧斘以倩鼐┒?,這世間已經(jīng)沒有了鬼手神醫(yī)的消息,她也僅僅是出現(xiàn)過,我走遍三川四海,也再尋不到一個叫安顏的女子?!?/p>
“我想過無數(shù)種可能,想她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,也或者像是我姐說的那樣,她也許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,只是偶然出現(xiàn)過,可我怎么都沒有想到,她會是容國公府的千金,是陛下的容妃娘娘。”
他那年回京時聽到傳聞說容妃自焚于宮中,他也只是嘆息一聲,紅顏薄命。
他心中那般耀眼神奇的她,他怎么也都沒有辦法,將她同那個自焚而亡的容妃聯(lián)系到一起。
更想不到,這么多年之后,再見她,她卻已經(jīng)絲毫都認不出他來了、
陸泱泱聽他說完,彎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我扎了針讓姑姑睡過去,但她常年飽受折磨,這一覺也根本睡不安穩(wěn),沒多久就會再醒過來,還得你先去給她把個脈。”
陸泱泱方才摸了姑姑的脈象,前兩年在青州時有陸維暗中照料,這一年在長央縣也有人時刻看著,身體除了有些虛弱之外,倒是沒有大礙。只是約莫她不在,姑姑糊涂的時間越發(fā)的久,似乎已經(jīng)沒有清醒的跡象了。
若是這樣下去,怕是會徹底的陷入瘋魔。
她如今醫(yī)術是比從前好了許多,但也最多以銀針幫助姑姑緩解癥狀,并不能讓她恢復,也無從下手。
這也是她一定要將聞遇和聞清清帶過來的原因。
他們兩個各有所長,且見識不同,若能一起配合,說不定能找出辦法來。
聞遇正在傷心難過恍惚的時候,聽到陸泱泱的話,還愣怔了片刻,但是很快就一骨碌的爬起來,“對,對,我這就去,我這就去!”
聞遇拔腿就走,走了幾步才后知后覺,有些茫然的回頭看向陸泱泱。
陸泱泱上前給他帶路,領著他進了房間。
房間里收拾的干凈,但一眼看去,也過分的簡潔,幾乎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。
聞遇在床邊坐下,還是滿眼的淚痕,他甚至不敢去看容歆的臉。
那張從前干凈淡雅的臉上,此時布滿了疤痕,她明明才三十多歲,卻好似五六十的老嫗一般,頭發(fā)花白,滿面的滄桑。
聞遇抬起容歆的手腕,枯瘦的手背上也滿是縱橫交錯的疤痕,這些燒傷就像是在她的身體上罩上了一個怪物的殼子,在一點點的將她的血肉吞噬殆盡。
聞遇試了好幾次,顫抖的指尖才扣上她的手腕,壓住她跳動的脈搏。
陸泱泱在一旁靜靜的等著。
不知道過了多久,聞遇始終沒有反應,卻是容歆先醒了過來。
她睜開眼睛,看著眼前的人露出幾分迷茫,下意識的拽回了自已的手腕,冷漠又警惕的盯著聞遇,另一只手,下意識的朝著枕邊摸去。
陸泱泱察覺到異樣,急忙上前幾步出聲:“姑姑,是我!”
容歆動作一僵,轉(zhuǎn)頭看向陸泱泱,神色冷淡的盯著她,眼底一片冷漠冰涼,她動了動唇,好半天才終于發(fā)出聲音,“什么時候找過來的?”
“他是誰?為什么帶外人過來!”
容歆冷厲的質(zhì)問砸來,陸泱泱垂著眸子,強忍著眼底的酸澀,走到床前,一把將聞遇給拉開,然后撲上去抱住了容歆。
“姑姑,姑姑,姑姑!”
“閉嘴,你是鴿子嗎?”
容歆眼皮直跳,言語間滿是嫌棄,但是卻到底沒舍得將陸泱泱給推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