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說到這里,盛云若的神情有些激動,聲音也泛著顫,
“我不敢相信,我怎么都不敢相信,她才三歲,她才三歲??!她怎么,她怎么會,怎么會跟一只小貓過不去!我的珍珠在家中養(yǎng)了幾年,我從不知道,從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忌諱。我慌了,我想找母親為我做主,可余媽媽勸住了我,我怎么求母親做主呢?母親也不容易,她不曾短了我的用度已經(jīng)是對得起我了,我怎么能拿著莫須有的猜測,去同她說,我懷疑是盛云珠傷害了我的貓?母親丟了孩子三年,每日都心痛神傷,我曾經(jīng)偷聽到過父親和祖母的談話,說是為了叫母親忘記那個丟掉的孩子,才會在母親身體剛剛養(yǎng)好一些之后,讓她生下了小五。原本是想著若是能生個姑娘,或許母親就能好起來,慢慢從那件事的陰霾中走出來,可沒想到生出來是個兒子。母親那幾年都沒個笑臉,整日愁眉不展,直到盛云珠回來,她臉上才有了笑。所以我怎么能拿我的懷疑去求母親為我做主?”
盛云若眼眶泛紅,死死咬住嘴唇:“我沒想到,我真的沒想到。我已經(jīng)放棄了要為自已討個說法,我還想著給珍珠改個名字,珍珠這個名字太貴了,余媽媽說賤名好養(yǎng)活,我們商量著給珍珠改個普通點兒的名字,就叫什么平平,安安什么的,我會找個合適的人家把她送走,只希望她余下的生命里都能平平安安的。我找了我認(rèn)識的一個小姐妹,她說她姑姑孀居在家,正想找只貍奴作伴,珍珠雖有殘缺,但性情難得的溫和,她姑姑定會喜歡的,她姑姑最是心善,連園子里流浪的小野貓,都會叫人送些剩飯去。我同那個小姐妹一起,親自去拜訪了那位夫人,因著頭一次上門,怕不合規(guī)矩,就先將珍珠放在家里,若對方有意收養(yǎng)珍珠,下次我再帶珍珠一起去拜訪?!?/p>
“那位夫人很和善,拉著我的手跟我說了很多話,還說下次一定要帶珍珠去見她,她定會好好養(yǎng)珍珠的。我很高興,我真的很高興,我一路都在跟余媽媽說,說夫人和善,日后說不定還能時常見到珍珠,哪怕不能像從前一樣日夜陪伴,但知道珍珠好好活著,我就滿足了。我開心了一路,回到院子卻靜悄悄的,我來不及多想,我開心的喊著珍珠的名字,跑到屋里找她,沒看到珍珠,只看到桌子上擺著晚膳,廚房來送晚膳的丫鬟還沒走,同我說那是母親賞的湯,叫我務(wù)必喝了。我很意外母親怎么會突然想起來給我送湯,但我沒多想,就端起來喝了一口。很腥,我還沒咽下去就吐了出來,正想問這湯是怎么回事,是不是放涼了,然后我聽見了盛云珠的笑聲。”
“她在我背后,笑著問我,用珍珠熬的湯好喝嗎?我嚇啥了,我一下子吐了出來,我那天沒怎么吃東西,吐出來的都是苦水。然后她把一只剝了皮的貓扔到我跟前,說大姐姐你眼熟嗎?她說她不光燉了湯,還燒了肉,就是這肉臭的很,怪不得鄉(xiāng)下都沒人吃,還以為這城里的貓有什么不一樣,小畜生倒是肥的很!”
盛云若手指死死揪住余媽媽的衣服,眼淚怎么都忍不住,“她一直笑一直笑,我沖上去要打她,還沒碰到她,她就哭著跑了,一邊跑一邊喊著,大姐姐要?dú)⑽摇翘焓莻€下午,難得母親自盛云珠回府之后心情好,父親正好陪著母親在花園散步,盛云珠哭的心神俱裂般撲到母親懷里,喊著大姐姐容不下她,她是不是不該回來,她沒有姐妹,她只是想跟大姐姐玩,可大姐姐卻喊著要?dú)⒘怂?/p>
“我追出去,跪在地上想要解釋,想要說不是,余媽媽死死捂住了我的嘴,我不理解,可我抬頭那一刻,看到了父親的眼神,那是冰冷的,看死人一樣的眼神,我被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余媽媽在一旁拼命的磕頭,說三姑娘誤會了,說我的貓在外面吃錯了東西,被藥死了,我嚇壞了,叫三姑娘誤會了,那貓兒是姨娘留下的,是我嚇傻了,讓三姑娘聽岔了。母親心軟,看我真的嚇傻了,說喊個大夫來瞧瞧,卻死死的把盛云珠抱在懷里,像是生怕我會傷到她。父親冷著臉說,不過一只小畜生,死就死了,一點規(guī)矩都沒有,讓我回去抄一百遍女戒,抄不完就別出門了?!?/p>
“那年,我也才七歲。父親說完之后,我看到盛云珠在對著我笑,像是在告訴我,看吧,我就是殺了你的貓,你也不能把我怎樣?;氐皆鹤?,我就發(fā)了高燒,余媽媽怕我難過,悄悄找了地方挖了坑,將珍珠埋了。我病了一個多月才好起來,余媽媽抱著我說,這件事,要死死的咽在肚子里,誰也不能說,這輩子都不能說。我那時還不太懂,但后來我懂了,那天我要是當(dāng)著父親的面說出來一個字,我身邊的人,沒有一個能活著?!?/p>
“往后很多年,只要是我喜歡的,看上的,她就一定要搶走,哪怕是她扔掉不要的,我只要看一眼,便成了罪過。前些年我在府中的日子尚且還能過,可后來大哥離開家去邊關(guān)之后,府里慢慢換上了許多盛云珠的人,我院中連月錢,都快要發(fā)不起了。其余的份例一概沒有,有個小丫鬟不服氣,去找管事鬧,結(jié)果被那個何奶娘抓到,直接打死了。那往后我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跑光了,只剩下了余媽媽和萍兒。我的院子里也再沒進(jìn)過一分錢,日常生活都要靠著我跟余媽媽繡花來維持。我想著,也許等嫁人就好了,可我沒想到,她不容我到連我嫁什么人都要插手。她為我精挑細(xì)選了好幾個病癆鬼,不是病的快不行了的,就是身體有殘缺,經(jīng)常打死人的。四妹妹消息靈通,又跟她不對付,每當(dāng)有人在母親和祖母跟前提了我的親事,四妹妹就會說出那人有什么問題,或者慫恿二嬸說出來,一來二去,我的婚事耽擱了許久都沒能定下來。我也明白,她存著心,沒想讓我好過。我就算成親嫁出去,也逃不出那個牢籠?!?/p>
“我不甘心,我真的不甘心,我已經(jīng)忍了那么多年,在那個家里,艱難的活著,說出去是盛國公府的大姑娘,過得日子卻連個丫鬟都不如,甚至沒兩身能穿出門的衣服,卻沒有一個人能替我做主,我誰也不敢求?!?/p>
“直到大哥帶著軍中的好友回府,我無意間聽到,霍臨出身普通,在軍中任職,我就動了心思,我故意同他偶遇。那時候,我已經(jīng)走投無路了,我知道四妹妹那些靈通的消息也幫不了我多久的,盛云珠總能找到機(jī)會把我送出去的。所以我大膽了一次,我找到霍臨,問他愿不愿意娶我。命運(yùn)大概在那個時候終于眷顧了我一次,霍臨答應(yīng)了。然后我去求了大哥,請求大哥成全我一次,讓我選擇我的婚事,若不然,我就活不下去了。大哥讓人查了我在府中的情況,得知我的院子被貪了幾年的月例,雷厲風(fēng)行的處置了管事的人,并且親自去找了母親,說母親這幾年御下不嚴(yán),竟能鬧出這樣的笑話來,母親紅著眼睛同我道歉,說怪她沒有注意到這些,然后貼補(bǔ)了我許多銀子,說日后定會好好照顧我?!?/p>
“我當(dāng)時……不怕你笑話,我其實很害怕,害怕事情不成,我再次被盛云珠記恨。好在大哥速度實在是快,他大概明白這當(dāng)中許是有盛云珠的授意,只是沒人會得罪盛云珠,把她供出來。所以他只用了一個月,就辦妥了所有事,包括將霍臨調(diào)任到青州,以赴任為由提前婚期,讓霍臨帶我離開了京城。”
“離開京城那一日,是我人生當(dāng)中,最溫暖的一天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