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蘇木的人生,在這短短幾日,發(fā)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父親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赤腳大夫,他自幼耳濡目染,從小就對學(xué)醫(yī)十分的感興趣,并且很有天分。為此父親到處托關(guān)系,傾盡全力將他送進(jìn)了城里的醫(yī)館當(dāng)學(xué)徒。
他也沒有辜負(fù)父親的期待,因得到陳老大夫的賞識,傾囊相授,他十八歲就開始坐館行醫(yī),如今剛剛及冠,就已經(jīng)小有名氣。
他這二十年過得幾乎是順風(fēng)順?biāo)瑳]有遭遇過什么大的挫折,學(xué)習(xí)順利,連娶妻都十分順利。他本以為,自已的人生會這么一路順利下去,就算有煩惱,也不過是遇到一些解決不了的疑難雜癥,僅此而已。
但天有不測風(fēng)云。
他做夢都想不到能遭此橫禍,眼睜睜看著祖母和大哥被捅傷,他和父親還有妻子被帶走,說不驚慌是不可能的。他甚至都已經(jīng)做好了最壞的打算,落到這些馬匪手里,哪里還能有好下場,只是他也不甘心。他心里能生出幾分無畏的勇氣,大不了就是一死,但是人有時候最害怕的,不是自已何時會死,而是在這個等死的過程里,不知道家人會被如何對待。
他母親去世的早,父親負(fù)責(zé)教導(dǎo)他和大哥,祖父祖母則是盡心盡力的照顧他們的生活,他們一家人不算富裕,但是卻沒什么隔閡??扇缃窀赣H和他還有妻子一起落入惡人之手,祖母和大哥受了傷,生死未卜,他如何能甘心呢?
從到了這里,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煎熬。
直到陸姑娘出現(xiàn),她真的宛如天神一般,先是告訴他祖母和大哥都平安,然后帶他一起救了那個可能會連累他們所有人死去的藺公子,再然后,她又救了他的妻子。
人只有一條命,但這短短半日,他竟覺得,她給了他好幾條命。
那是他全家的命。
這些都是出于感激。
真正震撼他的,是那兩場與閻王搏命的手術(shù),仿佛給他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,他第一次知道,還能這樣救人。
竟還能這樣救人!
那種震徹靈魂的感覺,化作沸騰的熱血和心跳,仿佛將他整個人重新洗刷過!那是一種即便死去,也無法忘懷的深刻震撼,是書本里,那句朝聞道夕死可矣的靈魂震顫。
刀子落下的第一下他是驚奇的,是害怕的,但是當(dāng)他融入整個過程的時候,他又是癡迷的,渴望的。
希望自已也能做到的,強(qiáng)烈的野心。
她竟然看到了他的野心。
黃蘇木幾乎無法抑制胸腔里那顆劇烈跳動的心臟,目光徹底聚焦的那一刻,他望向的,是他的神明。
陸泱泱讀懂了他眼神的那一刻,會心一笑。
他果然理解了她的感受。
是她真正了解了手術(shù)刀之后,如敬神明的感受。
如此,才能握穩(wěn)手里的刀。
陸泱泱將剛剛用過的那把刀洗干凈,遞給他,“記住這把刀的重量,它保護(hù)了你最重要的人,往后,它會拯救多少人,都取決于你?!?/p>
“徒兒謹(jǐn)記師父教誨?!秉S蘇木伸出雙手,捧住那把纖薄的刀片。
地上的蠟燭已經(jīng)因?yàn)闊M熄滅了一大半,門外隱約聽見了腳步聲。
姑娘們下意識的緊張起來。
陸泱泱轉(zhuǎn)頭看向她們,壓低了聲音,“我會救你們出去。”
姑娘們震驚的瞪大眼睛。
陸泱泱卻沒有再多說。
門口已經(jīng)傳來了敲門聲。
陸泱泱爬起來,走到門口,打開門,來的正是送她過來的大毛,身上還帶著幾分酒氣,但不算重。
他抬起燈籠,看見陸泱泱身上的衣服已經(jīng)被血水給染透,驚訝的瞪大了眼睛。
陸泱泱沖他燦燦一笑,“本來九英姐姐答應(yīng),要給我那位妹子換個地方,但是實(shí)在不巧,她傷勢過重,我險險保住了她的命,怕是無法移動了。這事兒我會跟九英姐姐說,地方就不換了,讓她在這里呆上兩日,我看這里有不少人,正好能照顧一些。等喝完九英姐姐的喜酒,再換地方吧!”
大毛喝了點(diǎn)酒,正是有些微醺的時候,早就被她的笑容給晃花了眼,哪里顧得上聽她說什么,只聽見一口一個的九英姐姐。他們幫助的名諱豈是誰都能喊的?這姑娘可是不簡單啊,不愧是能救了藺公子的人。
大毛忙不迭的點(diǎn)頭:“姑娘說的對,都按姑娘說的辦,時候也不早了,藺公子那邊還需要人,我來接姑娘回去?!?/p>
陸泱泱轉(zhuǎn)頭看向屋內(nèi),“蘇木,走吧?!?/p>
又沖著姑娘們說道:“幾位姐姐拜托了,幫忙照顧下蓉兒妹妹,我明日帶了藥再過來看她?!?/p>
黃蘇木縱然不舍,但也清楚,現(xiàn)在還不是時候。
能遇見師父,已經(jīng)是上天給他的恩賜,一定要冷靜。
他輕輕點(diǎn)頭,小心翼翼的將那個浸滿血的小布包給抱了起來,悄悄的攏在了懷中。
然后低眉順眼的跟著陸泱泱一起離開小木屋。
陸泱泱跟著大毛一路往回走,等走到靠近湖邊的那一側(cè)的時候,陸泱泱從包里摸出一枚金簪,遞到大毛手里,“小哥,我這衣服沾了血,想去湖邊找個地方燒了,能再等上我一刻鐘么?”
大毛看著陸泱泱塞到他手里的金簪,眼睛都亮了。
這可是好東西啊!
原本以為得了一小袋銀子就已經(jīng)是收獲了,沒想到還能得一根簪子,還是實(shí)心的,這怕是能賣上個幾十兩銀子!
他急忙將簪子藏到袖里,笑的格外諂媚,“好說好說,我在這兒給您望著風(fēng),您快去快回,要是有不長眼的問起來,我替您打發(fā)了?!?/p>
“謝謝。”陸泱泱沖他彎眉一笑,轉(zhuǎn)身朝著湖邊走去。
黃蘇木安靜的跟在她身后。
深更半夜的湖邊格外安靜,隱約有巡邏的瞧見,想張口詢問,很快就被大毛給打發(fā)了。
陸泱泱跟黃蘇木一路走到了湖邊。
湖邊長著許多高矮不一的樹,但因著是初春,才剛剛要發(fā)芽,看上去多半還是枯木。
陸泱泱找了棵粗壯些的樹,借著視線遮擋,先將自已帶血的外衣給脫下來,用火折子點(diǎn)燃,然后從自已藥箱的底部,摸出一把剁骨刀。
她瞅準(zhǔn)旁邊的一截?cái)嗄荆绻堑哆堰褞紫驴成先?,砍成均勻的幾塊,然后又刨出木釘,動作很快的將木塊給釘起來,做成了一個十分簡易的小棺木。
“先收斂起來,再帶回去好好安葬吧,也算來過這世上一遭,你且告訴他,會帶他回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