膝蓋重重的砸在玉石地板上,明若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,慌亂顫抖的垂下了眸子。
他眼眶酸澀生疼,喉嚨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一般,幾近窒息。
他狼狽的跌跪在地上,手指不自覺的用力抓緊了衣擺,指骨因?yàn)檫^于用力竟是微微顫抖起來。
一滴清淚從眼角毫無征兆的滑落,他驚慌的抬手去擦,喉嚨卻驀地涌出一股腥甜,嘔出血來。
他這般反應(yīng),惹得站在他旁邊的銀月綾急忙跳開了兩步,“哎哎,你干嘛呀,你可別碰瓷兒啊,我沒動你啊,你什么意思啊?”
明若抬手擦去唇邊的血,垂著頭跪在地上,眼皮輕顫,聲音微啞著道歉:“抱歉,請?jiān)麓ㄍ跻娬?,是我失態(tài)了。”
“不敢抬頭看我,可是……”月川王神色淡淡的看著跪在地上的明若:“孤王長得像你什么人?”
“請?jiān)麓ㄍ跛∽??!泵魅糨p聲道。
月川王看著他:“抬起頭,讓孤王看看。”
明若身體微微僵硬了一瞬,緩慢的抬起頭,對上了月川王的目光。
然而也只是一眼,明若便慌亂的垂下了眸子。
“確實(shí)有幾分像他,”月川王扶著婢女的手坐起身來,“把手伸出來?!?/p>
明若伸出了手。
月川王動了動指尖,一根銀針扎破明若方才因?yàn)橛昧Χ杭t的掌心,一滴血被帶到了半空,飛落到了月川王的掌心。
“你能找到這里,想必是聽說了什么,”月川王望著掌心那滴血,似乎陷入了恍惚之中,淺淡的聲音帶著幾分縹緲:“月川王室,復(fù)姓明月,孤王有一個哥哥,叫明月啟,你是他的后人?!?/p>
明若聲音微顫,“是,他是我的……外祖父?!?/p>
明若再次抬眸,目光落在月川王的臉上,眼眶一瞬猩紅。
他是在當(dāng)初離開京城之后,才知道,母親她并非大昭皇室血脈。
宗榷告訴他,母親其實(shí)是明靖王明啟的女兒,被先皇收養(yǎng),才成了大昭的公主。而明靖王明啟,原名明月啟,出自西南異族。
母親過世之后,被梨端帶回了明靖王府收殮下葬,自此,她不再是大昭的昭陽長公主,而是明靖王的女兒,明月枝。
月川王這張臉,像極了母親。
即便是差了些年歲,氣質(zhì)也截然不同,可這張臉,實(shí)在,實(shí)在是太像了,仿佛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。
距離母親過世,已經(jīng)一年了。
這一年里,他想過無數(shù)次從前種種,想過自已顛沛流離痛苦不堪的前半生,想過許多許多,卻唯獨(dú)不敢去想那一天,他親眼,親眼看著從未能團(tuán)聚過一日的父母,慘死在自已的眼前。
那是他們一家三口唯一團(tuán)聚的日子。
那一天,無論過去多久,都是他不敢回想的噩夢。
他尤其不敢去想母親。
他恨過,恨母親為什么不能將自已留在身邊,即便他知道,她有太多的不得已,可是他從前受過的那些苦,讓他無時無刻的不在想,自已的出生,是不是就是一個錯誤,因著這個錯誤,他們所有人都很痛苦。
母親因他被狗皇帝脅迫,與父親相愛卻至死都不能相守。
而他呢,他自幼被丟棄,被下毒,狗皇帝不讓他死,卻也不讓他有一天好日子可過。
他活著的每一刻都很痛苦,很痛苦。
他也嫉妒過梨端,恨過她,恨她憑什么可以過得那么快樂無憂,可以生活在母親的身邊,擁有她全部的寵愛,尤其是,她還是仇人的血脈,他不明白,母親對待仇人的血脈都可以傾盡全部的愛,那他呢?
他便活該受盡折磨滿身傷痕顛沛流離嗎?
他恨。
他恨活在這世上的每一天。
所以他明知道父親的行為是去送死,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有挽回的余地,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利用了這一切,他那時只想,不如一起去死好了。
他們都去死,既然活著不能團(tuán)聚,那死后在陰曹地府,他們一家三口,能不能跟普通人一樣,能過一些平凡的日子。
結(jié)果也真的如他所愿,他眼睜睜的看著父母慘死在眼前,他眼睜睜的看著梨端最在意的東西被摧毀,眼睜睜的看著一切在他眼前覆滅。
可那一刻,他后悔了。
他后悔了。
他從不曾那么后悔過,比后悔自已為什么要來到這個世界上,還要后悔。
可沒有人怨恨他。
他知道宗榷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風(fēng)險(xiǎn)救他,也知道母親對他最大的期待,便是希望他能活下來。
這一年來,他每天都在想,自已要怎么活下來,怎么不辜負(fù)她的期待活下來。
他始終,始終都找不到自已。
陸泱泱的出現(xiàn)像是一束光,先是解了他的毒,結(jié)束了他多年的痛苦,然后又告訴了他,母親從來,從來都很愛他,從不曾偏袒過半分,想要解開他的心結(jié)。
他的心結(jié)可以解開,他也可以試著找到人生的方向,努力的活下去,可是,可是他沒有著落的虧欠,卻隔著生死的距離,永遠(yuǎn),永遠(yuǎn)都沒有辦法彌補(bǔ)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