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灘上燃著一堆篝火,商宴弛、裴臻和賀逢川三人圍坐著,腳邊散落著一堆空了的啤酒罐。
海風吹過,卷起一陣蕭索的涼意。
商宴弛仰頭灌下一大口啤酒,冰涼的液體順著喉管滑入胃里,卻絲毫壓不住心口那灼燒般的痛楚。
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遠處翻涌的黑色海浪,哪怕身邊好友圍繞,整個人都陷在一種孤寂落寞的情緒里。
不遠處的喬昭昭抱著雙腿,眼睛紅腫地望著大海。
賀逢川抱著幾罐啤酒走過去,在她身邊坐下,將其中一罐拉開拉環(huán)遞給她:“喝點吧,醉了就不難受了。”
喬昭昭沒有說話,卻也接過來,一口接一口地灌著。
酒精很快上了頭。
她那雙向來精明的眼睛,蒙上了一層水霧。
“我接受不了……”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,“我妹妹才十六歲,她還沒成年……那么年輕……”
她又仰頭灌了一大口啤酒,眼淚混著酒液一起滑落,滴在沙灘上,瞬間就沒了蹤影。
“她走之前還問我要錢,說喜歡一款香水,還有一個包……我沒給她……”
“我一直管著她,讓她好好學習,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……如果……如果我當時把錢給她了,她是不是就不會被商至騙走了……”
她說著,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(fā),悔恨和自責在酒精的加持下瘋狂涌上心頭。
賀逢川看著她崩潰的樣子,心里一陣發(fā)堵。
他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背,卻又僵在了半空中。
任何安慰的話在生命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。
“這不是你的錯?!辟R逢川最終還是開口了,聲音有些干澀,“不過是一些身外之物,就算你當時滿足了她的愿望,商至也會用別的方式、別的誘餌去接近她。所以,真正的問題不是你沒給她買東西,而是那個混蛋盯上了她?!?/p>
“不過是?”
喬昭昭沉默了片刻,卻是將手里的空啤酒罐狠狠砸向黑沉沉的大海,伴隨著“噗通”一聲輕響,轉(zhuǎn)眼被海浪吞沒。
“對,你說的都對!但如果我給她買了,也許她就不會這么快被商至拐走了!”
她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賀逢川。
“在你眼里那些只是可有可無的身外之物!但你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懂什么叫虛榮心嗎?”
“你懂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眼巴巴看著別人都有,自己什么都沒有時候的那種不甘心嗎?”
“你懂什么叫沒錢的滋味嗎?”
賀逢川被她問得愣了好幾秒,胸口不由竄上一股火:得,他好心安慰她,她還搞人身攻擊了?
他仰頭灌了半罐啤酒,然后用手背抹了把嘴。
“對,我不懂!”他把啤酒罐重重地摔在沙地上,酒沫濺了出來,“我特么就是個畫畫的,我除了畫畫什么都不會!我沒你精明,沒你會算計!”
“可喬昭昭——”賀逢川的眼睛也紅了,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被海風吹的,“你特么能不能別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!你也是個人,不是神!你妹妹十六歲了,不是六歲!她有自己的腦子,會自己做選擇!她選擇跟一個男人私奔,這是她自己的決定!跟你給不給她買包,買不買香水,沒有半點關(guān)系!”
喬昭昭被他這一通連珠炮似的吼聲震住了,愣愣地看著他,眼淚還在不停地往下掉。
賀逢川吼完,心里的火氣漸漸熄了。
他轉(zhuǎn)頭煩躁地抓了抓頭發(fā),語氣軟了下來。
“我不是想兇你……我就是……”
他“操”了一聲,不知道該怎么解釋。
他就是見不得她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樣子。
肩膀忽然一沉。
喬昭昭緊繃了一整晚的神經(jīng)終于在酒精的麻痹下徹底斷裂,頭一歪,就這么倒在了他肩膀上。
裴臻一直注意著他們那邊的動靜,看到這一幕,眉頭狠狠地擰了起來。
他捏著啤酒罐的手指緩緩收緊,罐子發(fā)出刺耳的響聲。
商宴弛瞧見他那副吃醋又隱忍的模樣,不由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,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:“你……別像我這樣?!?/p>
裴臻收回視線,悶聲說:“我不會?!?/p>
商宴弛又灌了一口酒,聲音里滿是自嘲:“說不準啊。”
就在這時,賀逢川沖裴臻招了招手,輕聲喊他:“裴臻,過來搭把手?!?/p>
裴臻聽到了,拍了下商宴弛的肩膀,起身走了過去。
賀逢川小心翼翼地將已經(jīng)醉得不省人事的喬昭昭交到他懷里,低聲囑咐:“她心里難受,讓她睡會兒吧?!?/p>
裴臻點點頭,將人接了過來,動作輕柔無比。
賀逢川看了,無奈一笑,起身走回篝火旁。
“哎?!彼L嘆一口氣,坐到商宴弛旁邊,拿起一罐啤酒,打開來,跟他碰了一下,“我今天可真忙,安慰完她,還得過來安慰你?!?/p>
商宴弛瞥他一眼,仰頭喝了口酒,卻是說:“你們這到底什么情況?準備三個人把日子過好?”
賀逢川被他這冷不丁的玩笑噎了一下,隨即笑了:“行啊,還能開玩笑,看來你也沒那么脆弱。”
“我沒有資格脆弱。”商宴弛垂著眼,跳動的火光在他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明明滅滅。
商家現(xiàn)在一團亂,老爺子還躺在醫(yī)院里,大哥也整天守在大嫂身旁。他若是倒了,商家就真得出事了。
賀逢川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。
過了好一會,他才換了個話題:“我感覺裴臻是真喜歡她。都是兄弟,我不想讓他難做?!?/p>
說這話時,他腦子里閃過的是商宴弛和商至叔侄倆反目的樣子,不想自己和裴臻也走到那一步。
“你倒是重情重義。”商宴弛深深看他一眼,語氣里帶著欽佩。
“那必須的??!”賀逢川立刻嘚瑟起來,連帶剛才的沉重氣氛都消散了些,“美人常有,而好兄弟不常有!怎么樣?是不是很感動?為了獎賞我這偉大的兄弟情,回去以后多讓你家那位給我當幾次模特,不過分吧?”
提到喬惜惜,商宴弛那顆被寒冰凍住的心突然被撬開了一道縫隙,有溫熱的暖流悄悄涌了進來。
思念頓時如野草般瘋長。
他拿出手機,屏幕亮起,兩個多小時前,喬惜惜發(fā)來的消息安靜地躺在那里。
點開是一張圖片。
圖片里是模特的一雙白皙小巧的手,左手涂著濃郁的車厘子紅,右手則是清透的裸粉帶閃,后面跟著一句嬌憨的問話:【你喜歡哪個呀?】
商宴弛的目光在那雙手上停留了很久,腦海不自覺浮現(xiàn)出喬惜惜那張生動嬌俏的臉,仿佛能聽到她正撅著嘴,苦惱地晃著他的手腕,催著他選。
他喉結(jié)滾了滾,指尖在屏幕上敲擊:【右邊。】
消息發(fā)出去的瞬間,喬惜惜幾乎是秒回,快得像是一直守在手機前。
【我美甲都做完了!你怎么才回我呀?】
后面還跟了一個小貓氣鼓鼓捶桌子的表情包。
那股子幽怨和嬌嗔隔著手機屏幕都能溢出來。
商宴弛緊繃了一整天的嘴角終于浮現(xiàn)出一絲笑意,壓在胸口的郁氣都散了不少。
【忙昏頭了,怪我?!?/p>
【選了哪個?拍張照片我看看?!?/p>
很快一張新的照片傳了過來。
十根纖細的手指上都做著他選的裸粉帶閃,燈光下亮晶晶的,襯得那雙手愈發(fā)瑩白如玉。
果然,他還是很了解她的。
只是……
商宴弛的眉頭蹙了起來:【戒指呢?怎么沒戴?】
那枚他親自為她戴上的鉆戒,此刻并不在她手上。
【我怕弄丟了,就收起來了。】
商宴弛看著這條回復,有些哭笑不得。
【丟了再買。】
【那不一樣?!?/p>
喬惜惜的回信更快了,幾乎能想象到她打字時氣呼呼的樣子。
【買了也不是這個了呀,你送我的都是獨一無二的?!?/p>
獨一無二。
這四個字在商宴弛的心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。
所有的疲憊、痛苦和茫然,在這一刻都被一股洶涌的思念和愛意沖刷得干干凈凈。
他想她,瘋狂地想她。
想念她身上那股甜膩的馨香,想念她軟糯撒嬌的聲音,想念她整個人嚴絲合縫地窩在他懷里的感覺。
一秒都等不了。
商宴弛毫不猶豫地點下了視頻通話的按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