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綿不好當著許嵐的面和賀宴亭親熱,按捺住過問小時候事的沖動,端著水慢慢喝。
賀宴亭見她情緒比自已想象中穩(wěn)定,也放心不少。
客廳里有一種詭異的安靜。
許嵐時不時抬手摸一摸余綿的頭,余綿能從她眼中看到慈愛和憐惜,是讓她很陌生的感情。
或許就是母愛嗎?
應該是的。
余綿記得小時候余川生了病,養(yǎng)母坐在床邊,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,就是這樣的,溫和,疼愛,心疼,發(fā)自內心的喜歡。
其實想想,許嵐也是受害者。
余綿心軟了下,朝許嵐輕輕微笑,許嵐畢竟給她當了四年的母親,其實非常了解這個孩子的本性。
跟許秋一樣,心軟善良懂事。
不出意外,她最起碼不會抵觸認回母親。
許嵐柔聲一笑:“我的螢螢在哪里,都能出落得這么漂亮大方,其實媽媽有時候想想,這未必不是因禍得福?!?/p>
余綿愣了下,沒懂。
許嵐苦笑:“你不知道家里的情況,咱們家還不如你養(yǎng)父母家好,你爸他重男輕女,因為我當年生你時大出血把子宮摘了,他一直對我不滿,怨怪我沒能給他生個兒子,總是出去找女人不說,還對我拳打腳踢,有時候還把氣撒在你身上?!?/p>
余綿愣住,許嵐生產(chǎn)時遭了這么大的罪嗎?
“那時候你才幾個月大,他就能下狠手,我怎么舍得,只能帶著你到燕城投奔你姨媽,過了幾年安生日子,誰料到他能做出把你毒啞扔了的事?!?/p>
許嵐嘆氣:“你走后也沒幾年,你爸又酒駕撞死了人,蹲了七年牢獄,出獄后又犯病,他這個病,折磨人又不少花錢,還遺傳,我就想這樣的日子,我的螢螢要是在家里,該受多大的牽連......”
賀宴亭瞇著眼看過來:“鄭曜文是什么?。俊?/p>
許嵐擦擦眼角:“遺傳性多囊腎病,很多年了,以后少不得還要透析或是換腎,最關鍵是這個病有一半的遺傳幾率,我別的不擔心,鄭曜文死就死了,我就怕我的螢螢也遺傳到,那我怎么活啊......”
余綿腦子嗡嗡的,這位親生父親的不靠譜程度,比她想象中還要嚴重,吃喝嫖賭,家暴傷人,酒駕害了人家的性命,還有遺傳病。
一半的概率。
余綿下意識看向賀宴亭,第一次在賀宴亭臉上見到類似于怔愣的神情,想必是他也沒想到。
賀宴亭的確沒有意料到鄭曜文還有這種病。
按下思緒,賀宴亭寬慰道:“這都是沒影兒的事,現(xiàn)在醫(yī)療技術發(fā)達,肯定可以有效控制,基因可以檢測,也可以篩查,別杞人憂天。”
他自已心里也沒底,余綿好不容易開始了新生活,怎么能再沾上這種遺傳病呢。
可賀宴亭半分沒顯露出來,攥著余綿的手捏了捏,給她一個微笑。
余綿勉強扯了下唇角,心中隱隱不安。
她意識到未來的路遠沒有想象中順利平坦,剛剛還在竊喜孟教授知道了也沒有反對,或許她真的能和賀宴亭走到最后。
現(xiàn)在卻猶如兜頭一盆涼水,澆醒她全部美夢。
老天爺真是給她開了一個又一個玩笑。
先是親生母親找上門,又是獲悉了當年導致自已失聲的真相,最后結果告訴她,一切都是你那個不靠譜父親造成的。
他帶來了許多麻煩,甚至會毀了你的一生。
有遺傳病,為什么還要生孩子。
許嵐沒錯過這兩人臉上的表情,佯裝愧疚道:“瞧瞧我說這個干什么,其實也不一定會遺傳,你爸你爺爺有這個病,但是你姑姑沒有,說不定我的螢螢福大命大,也不會遺傳呢?!?/p>
余綿聽不進去,心里很亂。
這時門鈴響了,賀宴亭起身去開門,發(fā)現(xiàn)不僅孟晚玫到了,許秋也在。
余綿忙站起來跟過去,在賀宴亭身邊愧疚的像個做錯事的孩子。
孟晚玫雖然心里氣許嵐這么不著調,但是事到如今,一切已成定局,她主動過去,在余綿腦門上點了點。
“你呀,做手術這么大的事也瞞著我,是不是沒拿我當成師父?把我當外人是吧?”
余綿聽懂言外之意,哪里是手術的事,而是她和賀宴亭的感情。
眼睛一下子就紅了,過去抱住老師搖頭。
才沒有,她正是太在乎師父了,所以才不敢說。
怕說出口,什么都沒了。
患得患失,猶猶豫豫,是她太在乎的表現(xiàn)。
孟晚玫嘆口氣,抱著小徒弟拍了拍:“不許哭,哭壞了嗓子看我讓不讓你進門!”
余綿破涕為笑,可心里愈發(fā)苦澀起來,她的親生父親就像一顆大雷懸在頭頂,讓她真的有些忐忑。
這樣的出身,怎么擔得起孟晚玫這句話。
余綿緩了口氣,努力笑笑,摟著孟晚玫撒嬌。
余光看到許秋,又不好意思起來,余綿直起身子,圓睜著眼睛和許秋對視。
許秋情緒比孟晚玫復雜多了,這是她從小一直疼愛的外甥女啊,剛丟了的那幾年,她多少次從噩夢中哭醒。
毫不夸張地說,鄭螢的丟失,就像剜走了她一塊心。
許秋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,過去抱住余綿,哽咽道:“好孩子,我是你姨媽啊。”
余綿想,在她這段離奇荒唐的認親經(jīng)歷里,還有一件事值得她高興的話,那就是崇拜的偶像,是她的親姨媽。
那她的繪畫天賦,是不是多多少少遺傳了姨媽呢。
余綿感嘆命運的神奇,抬手和許秋擁抱在一起,這個懷抱和孟教授的一樣,讓她有莫名的熟悉和溫暖。
許秋身上的氣息溫柔又和煦,哭聲悲慟又帶著失而復得的慶幸,眼淚一直流到她脖子里。
燙出一個個小坑。
余綿忍不住,也跟著哭起來,她真的憋了很久。
許秋一感覺到她在顫抖,立即忍住眼淚,站直了去給余綿擦眼睛:“你看看我,認回來不是好事嗎?有什么好哭的,好孩子,你也不許哭了,要是把嗓子哭壞了,你師父非跟我割袍斷義不可?!?/p>
孟晚玫白了她一眼:“這下你可明目張膽跟我搶徒弟了,小余你說,是姨媽近還是我這個師父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