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宴亭開了燈,過去看到余綿手里厚厚的本子,帶著一把密碼鎖。
費了好大勁才弄對密碼,余綿趴在那,邊揉著眼睛邊往后翻。
賀宴亭想把人帶走,余綿氣沖沖地表示不要,沖他做了個撥算盤的動作:【我要記賬!你討厭!】
喝醉了竟然這么鬧騰,不過今晚的酒,都是他倒的。
賀宴亭笑一聲,干脆坐在旁邊等余綿忙活完。
余綿握著支筆,翻到最后一頁,歪歪扭扭寫下今天的日期。
[在老師家里吃飯,老夫人很喜歡我的禮物,大山也很喜歡我,我要好好畫畫,賀宴亭是大壞蛋......]
內(nèi)容是夢到哪句寫哪句,賀宴亭沉默不語,往上看內(nèi)容,注意到這似乎不是尋常意義上的記賬本。
走神的工夫,余綿趴在那不動了,手里的筆咕嚕滾到地板上。
賀宴亭拂開她耳邊的發(fā),笑笑。
這是困了。
他輕輕抽走余綿胳膊底下的記賬本,合上。
不過幾秒后,又打開。
在賀宴亭的想法里,余綿一切都是他的,看看也好。
只是翻開第一頁就頓住。
里面夾著那封給他的,熟悉的欠條。
賀宴亭展開,發(fā)現(xiàn)最后幾行字是重新寫上去的,列明賀宴亭給了余家多少好處,照樣標(biāo)好價格。
竟然還留著。
酒醉的余綿卸下所有防備,對他親近又依賴,問東問西,耍橫撒嬌,敢說一些平時不敢說的話。
但這張欠條一下子將賀宴亭又拉回了余綿理智清醒時的狀態(tài)。
看清他們之間,還有著無數(shù)隔閡與矛盾。
這姑娘心里,壓著對他的某種感激和畏懼,卻也成了她無法走向他的屏障。
無聲扯扯唇,賀宴亭又拿起另一張紙,發(fā)現(xiàn)是一張寫給別人的欠條。
喬薇,借款一萬,日期是八月四號。
余綿家里出事的日子,父親被罰款,余綿拿不出錢,管朋友借。
賀宴亭捏著那張已經(jīng)打了叉的欠條,輕飄飄一張,想起他做過的事,心頭突然發(fā)堵,一種從前絕不會出現(xiàn)的情緒,名為慌亂,將他席卷。
他閉了閉眼,深呼吸一口氣,壓下這種煩亂,折好欠條放在一旁。
本子封面什么也沒寫,只寫了余綿的名字,看字跡還有些生澀,想必這本足有五公分厚度的筆記本,年頭久遠(yuǎn)。
賀宴亭低頭,余綿睡得正熟,他放心翻開。
本以為是日記類的本子,畢竟還上著鎖,但令賀宴亭詫異的是,這里面沒有所謂的日記隨筆或是少女心事,而是密密麻麻的記賬。
甚至從余綿小學(xué)就開始記了,細(xì)到今天爸爸媽媽給她買了什么文具,衣服,路上隨手買的零食之類,也都記在上面。
小的時候或許還不太會很多字,記得比較草,但越往后越細(xì)致,尤其是將學(xué)畫還有上學(xué)的費用,一筆筆記在上面,甚至還貼著學(xué)校給發(fā)的學(xué)雜費學(xué)費清單。
賀宴亭心里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,酸癢和疼痛,不舒服。
翻動紙張的手指,如墜了個秤砣,讓他看下去的速度變慢很多。
仿佛見證了余綿從七歲再到現(xiàn)在的成長史。
其間不乏一些,無法用金錢衡量的東西,比如她病了,媽媽給她做了一碗雞蛋羹。
學(xué)畫的培訓(xùn)機構(gòu)搬了家,爸爸給她買了輛自行車。
街坊四鄰誰給了她一個蘋果,夏天誰遞過來一支雪糕,還有青梅竹馬的渭南哥哥,會順路捎著她上學(xué)放學(xué)。
初中后,開始上早晚自習(xí),爸爸會騎著車送她到校門口,晚上也會在路口等著,默默跟在她和同學(xué)的身后。
班里哪個同學(xué)釋放了善意,哪位老師不嫌棄她是啞巴,讓她當(dāng)課代表,私下里還給她好多答題卡好多草稿紙用。
全都記在這個厚厚的本子上。
一直看到高中,美術(shù)生集訓(xùn),賀宴亭艱難頓住,目光落在那行字上。
[集訓(xùn)費用三萬五。]
底下畫了兩個栩栩如生的小人在爭吵,旁邊蹲著個小小的她,身旁還有抱著游戲機傻樂的弟弟。
賀宴亭在這一刻,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(tuán)棉花,堵得他呼吸困難。
有些不敢看下去。
但不看下去,怎么知道他出現(xiàn)在余綿生命里那一刻,又是會如何被記在人生的軌跡上。
賀宴亭緩緩?fù)鲁鲆豢跉?,往后翻?/p>
后面記得更頻繁,來燕城的費用,上大學(xué)的花銷,意外得孟教授賞識還破格被錄取的一樁樁事,都在上面。
孟晚玫的名字被圈出來,畫了一圈漂亮的愛心,旁邊是卡通小像。
還有覃渭南給她付的房租,但后面緩緩打了個勾,意味還清了。
往后每一件都如此,也許是因為余綿開始自已賺錢,所以她會在欠別人之后迅速找到還債辦法,打上勾,就說明放下了一樁心事。
比如覃渭南給她送了個禮物,是套畫筆,余綿打了勾,又寫著自已回禮,是個小音箱。
諸如此類還有很多,覃渭南作為從小就認(rèn)識的青梅竹馬,再到陪伴了余綿兩年的前男友,占據(jù)了記賬本里不小的空間。
幾乎是每一頁上,都有他的身影。
直到他們感情出問題才少了。
賀宴亭注意到,余綿從大一下學(xué)期開始就不管家里要錢了,藝術(shù)生高昂的學(xué)費和學(xué)畫費用,還有房租生活費,除了助學(xué)貸款和獎學(xué)金能分擔(dān)一部分,都是她自已掙出來的。
靠的就是像之前在閣樓里,賀宴亭曾見過,表示不滿,甚至生氣的那樣,不管冬冷夏熱,整晚的熬,還有出去打工兼職賺小時費。
原來一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的日子,是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了。
幾乎沒有任何的休閑娛樂時間,哪怕是談戀愛,也少得可憐。
全部的時間都拿來生存。
而從大一到大二,出現(xiàn)最多的人,也變成了孟晚玫,哪怕是上課得了個夸獎也要記下來,畫個興高采烈的小人兒圍在舉著畫筆的孟晚玫身邊手舞足蹈。
記賬本已經(jīng)用了一大半,可這才是余綿人生的一小部分。
沒有他。
賀宴亭一直看到6月26號,終于在大半本都翻過去后,找到了自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