掛了吊瓶,余綿在病床上睡著了。
好幾天睡眠都不足四個小時,她再年輕也撐不住,心理和身體的雙重壓力,讓余綿看起來脆弱無比。
覃渭南就坐在床邊,攥著她的手,一刻也不敢松開。
就幾天沒見到,成這個樣子,覃渭南愧疚不已,時不時就在余綿手背上親一親。
早知道就編個借口回家養(yǎng)傷,也好過在余綿生病的時候無法陪在她身邊。
覃渭南只是怕她擔心而已。
那天打他的人跑得沒影兒,聽秦瑩瑩說一直沒找到,覃渭南不知道自已得罪了誰,又怕把危險帶給余綿,這才躲出去。
他很后悔。
守到晚上,覃渭南手機響了,他拿起看看,眼中閃過一抹復雜,按了掛斷。
又響了幾次,還發(fā)來幾條消息,覃渭南索性靜音。
再抬頭,余綿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,在看他。
“醒了?”覃渭南收起手機坐過去,摟著余綿起來,“吊瓶打完了,咱們回家?”
余綿垂眸點頭。
回去路上,余綿靠著車窗,閉眼假寐。
覃渭南攥著她的手想把人抱進懷里但都被余綿拒絕了。
一直到家,余綿都沒有跟他比過一次手語,打過一次字。
甚至,不曾問他臉上的傷是怎么回事。
覃渭南隱隱不安,進門后想問問,但余綿徑直去了衛(wèi)生間。
洗漱換了衣服,余綿倒在床上,疲憊交加。
“綿綿,你怎么了?”
覃渭南過去,從上將人罩在身下,陰影籠罩著她,看過去,是熟悉的,卻又陌生的臉。
余綿搖頭,一手握拳敲打臂部,臉現(xiàn)倦容。
“累了?”覃渭南俯身,在她額上親吻,“那再睡會兒,要是餓了就叫我,我給你做飯?!?/p>
余綿點點頭,疲倦地閉上眼。
覃渭南拿出自已筆記本電腦,在書桌前寫了會兒論文,手機還在亮個不停,他無奈地拿過來,看清內(nèi)容,忍不住揉著眉心讓自已放松。
秦瑩瑩:[師兄,我剛做的美甲。]
[你怎么不回我?。坎辉谒奚釂??我來找你呀,請你吃飯。]
覃渭南無聲嘆氣,回復:[我在女朋友這,你能不能別總是給我打電話發(fā)消息,煩不煩。]
秦瑩瑩:[。。。。。。]
總算消停。
覃渭南關掉手機,回頭看了眼,發(fā)現(xiàn)余綿不知道什么時候轉(zhuǎn)過身來,雙手枕在臉下,睡得正沉。
純凈的小臉瞧著就讓人心疼,覃渭南輕手輕腳過去,吻她的唇。
“綿綿,我愛你?!彼p聲。
睡著的人沒什么反應,覃渭南又起身回去,寫了會兒覺得困,窩在沙發(fā)上也睡著了。
后半夜的時候,手機又亮起。
余綿在黑暗里眨眼,無聲無息起來,拿過覃渭南手機。
戀愛兩年,沒查過一次,余綿輸入自已的生日,密碼對了,點進去的時候,又有些猶豫。
這無異于一場酷刑。
恰好,一條微信進來。
秦瑩瑩:[睡了嗎?今天這么早。]
[晚安師兄。]
余綿無法形容這一刻的感受,她站在原地許久,黑暗很好地掩飾了她的痛苦與悲傷。
卻又百倍千倍將情緒放大。
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,秦瑩瑩分享的每一頓飯,每一首歌,每一張照片和一個個隨手錄的視頻,都在余綿心底扎出孔洞。
往外流著血。
覃渭南從不回,到敷衍,再到有來有往地偶爾分享和不經(jīng)意間透露出的熟稔,以及每一句晚安,都告訴余綿。
你真的,再一次被在乎的人丟下了。
余綿擦擦眼睛,自虐般往上劃動,一直劃到最頂,發(fā)現(xiàn)覃渭南曾經(jīng)刪過一次秦瑩瑩。
后來再加上的時候,是個很特殊的日子。
7月25號。
那天孟教授舉辦了一個私人畫展,余綿有多開心多驕傲,多么想要找人分享,她都記得清清楚楚。
但這一天,秦瑩瑩到了濱城,到了她和覃渭南待了十六年的家鄉(xiāng)。
青梅竹馬,無比信任的男朋友,騙她在打球。
還匆忙掛了她的電話,卻出去英雄救美。
余綿眼前一片模糊,其實已經(jīng)有些看不清后面,秦瑩瑩在濱城待了兩三天,他們?nèi)チ怂婉寄显?jīng)偷偷翹課去過的濕地公園。
去了他們的母校。
去了KTV。
去了小縣城里僅有的幾個景點,吃了他們一起吃過的早餐,午餐和晚餐。
去了濱城狹窄的海岸線看日出。
覃渭南發(fā)給秦瑩瑩的照片,女孩嬌美的笑顏,活潑的動作,一張又一張。
她在廣場上好奇地玩著健身器材,像個從奢靡的上流社會走出來的富貴花,下凡塵體驗生活。
而覃渭南,在給她拍照。
余綿在黑暗里,無聲地笑了笑。
她想哭,卻哭不出來,又隱隱覺得就該是這樣,她這種不會說話,身有缺陷的女生,連自已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。
帶給覃渭南的,只有為難,麻煩,累贅,不會有這種快樂,滿足和充實。
被丟下,也是應該的。
余綿緩緩敲字回復:[他睡了,找他有事嗎?]
那邊遲遲沒回。
余綿關掉手機,以前這間屋子對她來說多有安全感,此刻就有多么令人發(fā)冷。
走到斜屋頂下,余綿抱膝坐到一個墊子上,靠著書桌,瞧著天窗外面的月亮發(fā)呆。
明月高懸,曾獨照她。
如今,又照她人。
.
翌日。
覃渭南猛地從夢中驚醒,他緩了會兒,才把夢中因為不斷奔跑而產(chǎn)生的心悸感壓下去。
扭了扭脖子,愣住。
余綿抱住雙腿,小小一團,靠在那睜著眼睛,像尊瓷娃娃,臉色蒼白得都快碎掉了。
一動不動,整個人輕飄飄的,覃渭南從腳底板,升起一股子涼氣。
不期然就想起余綿四歲的時候,他九歲,小區(qū)里余叔叔家來了個漂亮的小妹妹,漂亮得就像畫里走出來的仙童。
就是可惜,嗓子壞了,起初還能喊出幾聲難聽的嗬嗬聲,但后來,就一個音也發(fā)不出來了。
覃渭南還記得,他聽爸媽說,是因為治療費用太高,余家叔叔阿姨不給治,他傻兮兮地召集小伙伴,把壓歲錢都拿出來給余叔叔。
余叔叔摸了摸他的頭,沒說話。
那一天,他透過門縫,看到小小的余綿蹲在客廳里畫畫,背影是難言的安靜與孤寂。
就和現(xiàn)在一樣。
覃渭南喉嚨發(fā)哽,慌忙過去蹲下,顫著嗓子問:“綿綿,怎么了?”
余綿表情無波無瀾,空洞地看著他。
凌晨天微亮時,她畫了一幅簡單的畫。
遞給覃渭南。
男孩牽著女孩,說:“以后,我做你的嘴巴,替你說很多很多話?!?/p>
女孩燦爛地笑,頰邊是一對梨渦。
可覃渭南的手在發(fā)抖,抑制不住地心慌,甚至恐懼。
他盯著底下一行字,眼前陣陣發(fā)黑。
渭南哥哥,我們分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