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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三十四章 明亮的季節(jié)

  兩天后便是五月初一。朝賀禮儀罷,大鴻臚官員拿出了中書省寫的詔書,剛念出“退位詔曰”,跪坐在席位上的滿朝文武、便都伏拜于地。

  雖然事情早有跡象,中書省奉命寫詔書的事、這兩天也傳出過風(fēng)聲,但此時的四個字、仍是震驚了百官!

  “朕繼位以來,賴有晉王懲鋤奸兇,保綏宗廟,終于危而復(fù)存。然有司仰瞻天文星象,體察民心,魏室之?dāng)?shù)已終,運勢在乎秦氏?;侍鞜o親,惟德是輔,大道之行,天下為公。堯舜不私于子,為萬世傳頌,朕深羨慕之。故今效法堯典,禪位于晉王?!?br>
  東堂里頓時充斥著一片小聲議論,但大魏國家是曹家所有、實在輪不到別家做主。

  太后臨朝、皇帝也在皇位上,百官親眼看到,皇室完全沒有被逼迫的樣子!一時間人們更是無話可說。

  即便有人想以性命搏個忠名,那也得有個效忠的對象才行?,F(xiàn)在太后發(fā)出退位詔書,如果有人站出來強(qiáng)行阻止,講道理便是忤逆,是想阻擾皇帝做堯舜?

  況且大事也早就商議過。這種事不會拿到朝會上說,太后召見過公卿大臣,顯然試探過重臣的態(tài)度。同時她又召見了太史令,且是兩次!最終太后還是決定、讓皇帝主動禪讓,天文星象的命數(shù),極可能是真的!

  大家都知道,晉王的功勞很大,勤王、平叛,大敗東吳,攻取漢中,滅國之功!這些功勞隨便一件拿出來,都足以功高蓋主。

  何況秦亮的勢力還很大,從洛陽中軍的兵權(quán)、到地方都督刺史的人選,很多都變成了他的人。實際上人們都認(rèn)可秦亮的大權(quán),只是很多人沒料到,他還真敢、如此快便讓曹氏禪位!

  魏太祖那么多年都沒干,直到魏文帝才走那一步,秦亮著實干得太快了。不少人都覺得此事與史書經(jīng)驗不一樣,但又說不出哪里不對。

  當(dāng)然事情還沒結(jié)束,御史中丞已奉詔,隨后前去晉王宮、送一份禪位寶冊。官員也很快唱禮退朝,太后與皇帝離開了朝堂。

  連傳詔的使節(jié)都沒變,還是鐘毓。不過副使變成了太常羊耽,這次的陣仗、也比上次大得多!隊伍里有宦官、各種官吏侍衛(wèi),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晉王宮。

  秦亮也率相國府、王宮的大群官吏迎出大門,將鐘毓等人引到正廳。還沒看到寶冊,秦亮已經(jīng)猜到是什么東西了。而且鐘毓與羊耽也更加客氣,秦亮揖拜、兩人定會立刻恭敬地回拜。

  偌大的正廳很快熱鬧起來,鐘毓立于正位,羊耽等在側(cè)。鐘毓拿出寶冊,只說“冊曰”,然后咨爾晉王。秦亮等人彎腰執(zhí)禮,恭敬地聽著內(nèi)容。

  這次的冊書、比上次封晉王要短得多,不必再贅述秦亮匡扶社稷的功勞,大概提了一下賴晉王神武,拯難于四方,保衛(wèi)了社稷,接著主要是談天道。天命不于常,而歸有德之人?;熟`降瑞,真龍出世,天數(shù)在爾躬,允執(zhí)其中。君為有德之人,應(yīng)受大禮,饗茲萬國,以順承天命!

  鐘毓念完內(nèi)容,大柱子支撐的大廳里,一時間竟鴉雀無聲!此時廳中有上百人之眾,卻好像人都消失了似的。

  秦亮從余光里看到,中衛(wèi)將軍王康、司馬饒大山,以及張華、馬茂、朱登等一些人,仿佛商量好的一樣、全都同時漲紅了臉!他們的眼睛睜得很大,顯然此時十分憿動。

  想來也是,這些人出身寒微,如果正常情況下、永世不得翻身,能否出仕都是個問題,如今秦亮一登基,他們便能原地起飛!即便是士族出身的屬官,同樣十分期待。大伙既然選擇了站的地方,成了晉王宮出身的人,只有秦亮確立名分,他們的地位才能確定、風(fēng)險降到最小。

  秦亮當(dāng)然早有心理準(zhǔn)備,很多事就是他自己干的!但郭太后那邊怎么做,他確實沒有具體安排,猛然真正意識到、自己竟正在做皇帝的流程中,他此刻的情緒依舊十分復(fù)雜。

  莫名的興奮之中,又有些許惶恐。畢竟他又沒做過皇帝,以前他只是個普通人,做夢都沒想過這種事!

  甚至有一瞬間,他仿佛覺得腦海里一片空白,連思考都變得遲鈍了。但他至少明白,以這種興奮忐忑的模樣、直接說聲謝謝你阿,顯然是不行的。周圍那么多人看著。

  秦亮飛快地想象著有印象的人,把自己想成司馬懿?那樣必定不恰當(dāng),畢竟后世只要一句諸如“某某類司馬懿”,便能讓皇帝都睡不著覺。

  對了!如果劉禪非要讓位給諸葛亮,想象武侯一時間會是什么反應(yīng)?應(yīng)該是驚訝,以及難以置信。

  秦亮也想要盡量保持真我。但朝政本來就有一定表演的成分,只是工作內(nèi)容之一,有時候沒辦法的事。何況大家也不會覺得是做戲,只認(rèn)為是禮的范疇,反而更希望看到、當(dāng)權(quán)者至少把表面做好看一點。

  他遂抬起頭問道:“太后、陛下發(fā)退位詔書了?”

  鐘毓道:“回晉王殿下,今日朝會,陛下已命人頒布退位詔書?!?br>
  “那怎么行?”秦亮瞪著眼睛,一臉驚詫道。他心里閃過一個念頭:現(xiàn)在連受禪臺都沒修,他到哪里去與上天溝通、接受禪讓?

  見鐘毓無言以對,秦亮便又壓抑地哽咽道:“先是臣請?zhí)髲U齊王,但絕無不臣之心!只因當(dāng)年內(nèi)有謀逆,外現(xiàn)叛亂,已有世道失序、大亂將至之象,臣不得已才與諸公擁立新君,正欲輔佐陛下,澄清宇內(nèi),只待功成,便請辭回鄉(xiāng)。陛下為圣明之君、臣乃輔弼之臣,豈敢有取代之心?”

  鐘毓忙道:“晉王有德,惠及鳥獸、德感上天,才有如此多祥瑞降世。皇室亦已觀察天文,此乃天命,請晉王受寶冊!”

  秦亮伏于地,先向西北方向、太極殿那邊行稽首之禮,然后說道:“臣不能受,請使者收回寶冊,并請陛下撤回退位詔書?!?br>
  鐘毓想了一會,沉吟片刻道:“仆請回宮復(fù)命,聽從太后、陛下之意?!?br>
  估計鐘毓也想到了,秦亮不會立刻接受的,也就沒太勉強(qiáng)。他遂收起了寶冊和禮器,率眾告辭。秦亮等一眾人再次送使者,長龍般的隊伍來到大門口方止。

  回到庭院中,大伙還在長廊上,陳騫等人已忍不住勸道:“白雉、真龍、甘露、醴泉皆為神物,此乃上天之意,大王不宜謝絕也。”

  鐘會不提祥瑞,徑直說道:“大王不如效仿舜禹,登上寶座,如此大魏皇帝也如唐堯,可稱明君、為世人所敬仰,豈不美哉?”

  眾官紛紛附和,一時間庭院里嘈雜熱鬧起來。陳騫等都是從小飽讀經(jīng)書之人,尤其是王宮長史荀勖精通禮樂,他們哪能不知道,秦亮不會這么快接受?所以秦亮在表演的時候、屬官們也是如此,不過也有再次表態(tài)的意思。

  身邊都算是自己人,所以秦亮也沒多言、只是隨口說道:“孤以為,德行還是不夠,不足以登寶。”

  一群人仍然在勸。到了閣樓臺階下,秦亮便轉(zhuǎn)身道:“孤已知曉各位心意,先回官署、照常去做自己的事罷?!?br>
  陳騫回顧左右,說道:“相國長史府將上表文,卿等不必在此勸說大王了,可以明日聯(lián)名?!?br>
  眾人一聽,紛紛拜道:“仆等告退。”

  秦亮走上石階,來到西廳。木案旁邊的兩個書佐,立刻恭敬地頓首道:“大王?!鼻亓咙c頭回應(yīng),轉(zhuǎn)身走進(jìn)了里屋。

  他經(jīng)常在這間屋活動,此時擺放的東西愈來愈多了,顯眼的桌案椅子旁邊、也堆滿了紙和竹簡。他沒有過去坐舒服的椅子,仍然在桌案前走來走去。

  此刻他已從興奮忐忑的心情中平靜下來,但心態(tài)依舊有點浮躁,無心去做任何具體的事。

  秦亮便在這方寸之地,來回走了許久,農(nóng)歷五月初的氣溫漸高,他這么走了一會,甚至出了汗!他終于坐到了桌案前的一把椅子上,猶自“呼”地吐出一口氣。

  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,秦亮先是有一種恍惚若夢般的感覺。

  接著又回憶了一番、這十來年的經(jīng)歷。時間不太長,但形勢確實很動蕩,真正的幾道大坎、建立大業(yè)的關(guān)鍵冒險,其實已經(jīng)過去了!

  尤其是直接反抗司馬懿那次,秦亮當(dāng)時自己都有一種死定了的感覺!還有平定毌丘儉的事,問題不只是以少勝多的軍事問題,當(dāng)時來自王凌的掣肘也很大,這也是人之常情,王凌既然執(zhí)政做了大將軍,不太可能愿意、輕易讓秦亮繼續(xù)積累太大的征治資本;若非機(jī)緣巧合,輔政集團(tuán)出現(xiàn)了存亡危機(jī),形勢必定還有危險和反復(fù)。

  所以禪讓這事,看起來很大,實則已經(jīng)到了收獲的季節(jié)!

  秦亮靜靜地看著小窗外面的樹梢,心靜下來,身體也似乎涼快了不少。夏季真是好時節(jié),雖然偶有蚊蟲困擾,但一切都是那么生機(jī)勃勃、明亮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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