啪!
蘇煥一個茶盅砸向了蘇啟的、腳邊。
上好的甜白瓷碎裂成渣,混合著茶水灑了一地。
不過,因著位置的偏差,別說茶盞了,就是濺出來的茶水,都沒有沾到蘇啟分毫。
“混賬!你要不要聽聽自己都說了什么渾話?”
蘇煥都被氣笑了,“違法亂紀(jì)?我們蘇家什么時候有過不法事?”
不是蘇煥自夸,放眼整個京城,龐大的權(quán)貴階層,有一家算一家,都沒有比奉恩公府更安分、更規(guī)矩的人家!
從蘇煥到蘇啟再到下一代,蘇家的男丁都對自家有著清晰的認(rèn)知:
他們不夠聰明,也吃不了當(dāng)差的苦,但,他們“乖”啊。
他們從不欺壓良善,從不觸犯王法,從不——
就在蘇煥暗自嘀咕的時候,蘇啟開口了,“爹,我們安分,但架不住有人狐假虎威啊。”
蘇煥冷哼一聲,“我們不只是自家安分,也約束了姻親故交?!?/p>
咳,人以群分,蘇煥自己的岳家,以及給兒子們定下的妻子,其家族都跟蘇家差不多。
或許平庸,卻絕非狂徒。
大家都慫,啊呸,不是,是都安分守己!
蘇啟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表示親爹說的沒錯。
但,他還有轉(zhuǎn)折:“爹,我說的‘有人’,可不是咱們的親友,而是刁奴??!”
蘇煥愣了一下,“大郎,你可是查到了什么?”
蘇啟偷偷翻了個白眼:嘖,您還真是我親爹。生氣的時候,陰陽怪氣的叫我“世子”,不生氣了,才想起人家是你的“大郎”!
“其實(shí)也不算大事,就是有幾個老仆,仗著蘇家的權(quán)勢,偷偷放了印子錢?!?/p>
蘇啟拿出自己早就查出來的證據(jù)。
若沒有上巳節(jié)的變故,蘇啟會慢慢處理這些人。
如今,蘇家站在了懸崖邊,蘇啟就不能再暗中處理,而是主動把事情捅出來。
“放印子錢?這還不是大事!”
蘇煥怒了,他堂堂奉恩公,蘇宸貴妃的親哥哥,都還沒有放印子錢呢,那些個刁奴,居然敢這么做?
“確實(shí)不是大事,他們雖然私自放貸,利息卻并不高?!?/p>
蘇啟將手里的一打資料送到了蘇煥面前。
大虞朝,是允許私人放貸的,只要利息不超過朝廷規(guī)定的最高限,只要沒有鬧出人命,就不會有事兒。
而蘇家的老仆,這兩條紅線,一條都沒踩。
若是一個月以前,蘇啟處理此事,會悄悄將幾人找來,勒令他們盡快停掉。
蘇啟會罰沒他們一些銀錢,卻不會動真格。
現(xiàn)在卻不一樣了,蘇家本就風(fēng)雨飄搖,沒錯都會被人針對,若是家中老仆私自放貸的事兒,被有心人翻出來,那就是蘇家妥妥的罪證。
“既然你都查到了,為何不悄悄處理了?”
蘇煥翻了翻手里的紙,大致知道了這些是什么。
他抬起頭,看了眼已經(jīng)二十幾歲的兒子。
再有幾年,大郎也要三十了。而立之年,他、能“立”起來嗎?
“爹,您當(dāng)年的爵位是南安伯,姑姑進(jìn)宮,圣上恩寵,這才破例擢升您為奉恩公?!?/p>
蘇啟沒有直接回答親爹的問題,而是說起了家中的舊事。
“我們蘇家無功封爵,還是一等一的超品國公,這些年來,以承恩公府的幾大勛貴,不滿已久?!?/p>
“過去有貴妃姑母,有圣上庇護(hù),您自是可以穩(wěn)穩(wěn)的做奉恩公??扇缃瘛?/p>
說到這里,蘇啟頓了頓,眼底浮上一層水霧。
姑母!
他那傾國傾城、禍國殃民的美人兒姑母,還不到四十歲啊,就、就香消玉殞了。
外頭都說姑母是殉情。
但,從小就跟在姑母身邊的蘇啟,最是了解她。
若非到了逼不得已,姑母絕不會輕易去死。
在宮里,姑母到底經(jīng)歷了什么?
她是被人害死的?
還是被逼著自盡的?
死之前,她、她是不是遭受了許多的羞辱、凌虐?!
皇后,哦不,現(xiàn)在是太后了,那個老妖婆可是恨毒了姑母啊。
蘇啟根本不敢去想,自己的美人姑姑,究竟受了多少罪,死的時候有多痛苦!
姑母沒了,處在風(fēng)口浪尖多年的蘇家,沒了庇護(hù),也就變得格外危險(xiǎn)。
“爹,與其等著旁人為了將我們打落枝頭,故意尋釁找茬,還不如我們自己退下來?!?/p>
“辭去爵位,哪怕當(dāng)個普通人家,也總好過被人陷害!”
“興許啊,新君看在我們蘇家還算知情識趣的份兒上,多少能夠給咱們留些祖業(yè)呢?!?/p>
蘇啟抬起頭,看了看奢華又不失威儀的正堂。
這座國公府邸,是當(dāng)年父親被冊封為奉恩公的時候,永嘉帝賞賜的。
位于京中最核心、最尊貴的中城區(qū)的南薰坊。
七進(jìn)七出的深宅大院,占了足足多半條街。
這般豪宅,遠(yuǎn)不是一個失去靠山的落魄國公爺所能擁有的。
“唉,這宅子,終究還是要還給朝廷啊?!?/p>
“只希望圣上能夠看在蘇家本分的份兒上,好歹給蘇家一條活路、一處安身之所?!?/p>
蘇啟垂下眼眸,暗暗在心底嘆息著。
蘇啟所說的這些,蘇煥又何嘗沒有想到?
他只是有些不舍,更存在些許的僥幸:或許,還沒到那一步!
但,蘇啟的話,如同兜頭的一盆涼水,潑醒了他。
都什么時候了,他怎么能還抱有幻想?
蘇煥扯了扯嘴角,眼底閃過一抹嘲諷的笑。
呵,原來他也沒有想象中的豁達(dá)。
是啊,經(jīng)歷了頂級的富貴,他又怎么能甘心的回歸沒落?
“……行了!你個豎子,還用得著你來教老子?”
蘇煥故意罵了蘇啟一句,不耐煩的沖著他擺擺手:“滾滾滾!看到你就心煩!”
蘇啟:……行叭,誰讓我是您兒子!滾就滾!
……
翌日,蘇煥、蘇啟等有品級的蘇家男丁,以及他們的女眷,一起進(jìn)宮為圣上哭靈。
靈堂上,眾人看到蘇家人,全都有些驚詫。
不過,想到先帝的遺詔,以及新君想要“正統(tǒng)”的迫切,又覺得蘇家的出現(xiàn)合情合理。
蘇貴妃可是殉情而死,先帝在遺詔中還冊封她為太妃,并許她百年后陪葬泰陵。
蘇貴妃不是謀害先帝的毒婦,她依然是尊貴的貴妃,蘇家也就沒有理由被嚴(yán)懲。
“新君雖然急切了些,性情也不是那么的平和,但,他若能善待蘇家,想必是有容人之量的豁達(dá)明君!”
有些朝臣,甚至聯(lián)想到了這些,對于先帝的“暴斃”,似乎也沒有那么的執(zhí)著。
嗯嗯,新君如果連“仇人”都能寬厚、包容,其他的朝臣、勛貴們,也就能更加安心。
承平帝敏銳的發(fā)現(xiàn)了這些人的想法,所以,當(dāng)喪儀結(jié)束后,奉恩公蘇煥親自來請罪的時候,承平帝還真就放了蘇家一馬。
“奉恩公蘇煥治家不嚴(yán),縱奴與民爭利,依律應(yīng)褫奪國公爵位。然則,念其主動認(rèn)罪,祖上亦是開國元勛,保留其南安伯爵位……”
蘇家直接從一等奉恩公變成了最末等的南安伯。
七進(jìn)七出的國公府地,也被封了一大半,只留下前面三進(jìn)的院落。
蘇煥&蘇啟:……太好了,總算為蘇家爭得了一條生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