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看到許元兩人走近,張鐵那死寂的眼神里猛地燃起一團(tuán)野火,他霍然起身,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,擋在了門口。
“官爺?”
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石頭在摩擦,充滿了無盡的悲痛與恨意。
“你們還來做什么?”
“人是你們縣衙說淹死的,案子也是你們結(jié)的,現(xiàn)在還來我家門口,是來看我張鐵的笑話嗎?”
周圍的鄰里也開始鼓噪起來。
“就是,人都沒了,還來惺惺作態(tài)!”
“官官相護(hù),天下烏鴉一般黑!”
“可憐的老張家啊,就這么不明不白地……”
劉暢何曾見過這種陣仗,被百姓們指著鼻子罵,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,低聲道:“許大人,這……”
許元卻面色如常,仿佛那些戳人脊梁骨的唾罵都與他無關(guān)。
他沒有理會周圍的鼓噪,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瀕臨崩潰的男人。
“老丈?!?/p>
許元開口了,聲音不大,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。
“你看清楚?!?/p>
他緩緩抬手,解下腰間的銀魚符,托在掌心。
“這不是縣衙的銅魚,而是我大理寺的銀符?!?/p>
人群的騷動為之一靜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那枚在陽光下閃著清冷光芒的銀質(zhì)魚符上。
大理寺?
那是天子腳下審理天下奇案的地方。
張鐵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迷惑,但恨意并未消減。
“大理寺又如何?還不是官?”
許元迎著他的目光,一字一句,擲地有聲。
“我叫許元,新任大理寺丞。”
“我來這里,不是為了給縣衙的卷宗蓋印?!?/p>
“而是因為我收到了城南百姓的呼聲,聽聞此案有天大的冤情,特奉圣命,前來復(fù)核?!?/p>
“我不是來結(jié)案的,我是來翻案的!”
“翻案”二字,如同驚雷,在沉寂的人群中炸響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張鐵那充滿恨意的眸子劇烈地顫抖起來,他死死地盯著許元,仿佛要從他臉上分辨出這句話的真假。
許元神情坦蕩,沒有任何心虛,任由他審視。
“官爺……您說的……是真的?”
一個膽大的鄰人顫聲問道。
“本官奉職查案,言出必行?!?/p>
許元的聲音斬釘截鐵。
寂靜。
死一般的寂靜之后,是火山般的爆發(fā)。
“冤枉啊——”
張鐵再也支撐不住,這個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的漢子,雙腿一軟,竟“撲通”一聲跪倒在地,手中的瓦罐摔在地上,碎成數(shù)片。
他用拳頭狠狠捶打著地面,發(fā)出困獸般的嘶吼。
“青天大老爺??!我婆娘和閨女死得冤啊!”
他這一跪,這一喊,仿佛點燃了引線。
周圍的百姓們也紛紛激動起來,七嘴八舌地喊道:
“大人,您要為老張家做主?。 ?/p>
“什么失足溺亡,鬼才信!”
“那家就不是什么好東西!”
一時間,群情激奮,所有的壓抑和憤怒,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劉暢看得目瞪口呆,他從未想過,一樁看似普通的案子,竟在民間積壓了如此大的怨氣。
許元上前一步,親手將跪在地上的張鐵扶了起來。
他的手很有力,讓悲痛欲絕的張鐵不由自主地站穩(wěn)了身子。
“老丈,有冤,我們進(jìn)屋慢慢說?!?/p>
“本官在這里,就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。”
他的話語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,安撫了張鐵,也讓周圍的百姓漸漸安靜下來。
眾人自動讓開一條路。
許元扶著張鐵,邁步走進(jìn)了那間陰暗潮濕,家徒四壁的屋子。
劉暢連忙跟上,順手關(guān)上了房門,將外界的喧囂隔絕。
屋內(nèi)陳設(shè)簡陋至極,一張破舊的木桌,幾條長凳,便是全部的家當(dāng)。
許元讓張鐵坐下,自己則站在他的面前。
“張鐵,把你所知道的一切,從頭到尾,原原本本地告訴我。”
“不要有任何遺漏,也不要有任何猜測,我只要事實?!?/p>
張鐵抬起頭,布滿血絲的眼睛里,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的微光。
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臉,沙啞地開口。
“大人,前天……前天晚上,我家婆娘帶著小蝶,說是去城西的王老爺家做些縫補的零活,能掙幾十個大錢?!?/p>
“她們以前也常去,一般戌時前就能回來?!?/p>
“可那天,到了亥時,人還沒回。”
張鐵的拳頭緊緊攥著,指節(jié)因為用力而發(fā)白。
“我心里慌,就出門去找。到了王老爺家,那看門的狗東西卻說,她們早就走了。”
“我沿著路一路找回來,沒見著人影。我又跑到縣衙的衙門想報官,可那里的差役說,才失蹤幾個時辰,不合規(guī)矩,讓我第二天再來!”
說到這里,張鐵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毒和悔恨。
“我就不該聽他們的!我就該連夜去找!”
“結(jié)果……結(jié)果第二天一早,就有人在鏡湖里……發(fā)現(xiàn)了她們娘倆……”
漢子的眼淚再也忍不住,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。
“縣衙的人來了,把尸首撈上來,就在湖邊看了幾眼,又在旁邊找到了一個裝著幾件舊衣服的籃子,就說……就說她們是夜里去洗衣,不小心掉進(jìn)湖里淹死的……”
許元靜靜地聽著,眼神愈發(fā)冰冷。
他等張鐵的情緒稍稍平復(fù),才緩緩開口問道:
“你一直喊冤,告訴本官,你為何如此篤定,她們不是失足溺亡?”
這個問題,像一把鑰匙,打開了張鐵心中憤怒的閘門。
他猛地抬起頭,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許元。
“怎么可能!”
他咆哮道,聲音因為激動而扭曲。
“大人明鑒!我家雖然窮,但也不是傻子!誰家會大半夜的,跑到黑燈瞎火的湖邊去洗衣服?那不是找死嗎?”
“再說了,我家洗衣,向來是半月攢一堆再去洗,距離上次洗衣,這才沒過幾天呢!”
這些推斷,與許元之前的懷疑不謀而合。
但接下來張鐵的話,才真正讓許元和劉暢的臉色,徹底沉了下去。
張鐵的聲音顫抖著,充滿了刻骨的仇恨,他伸出自己那雙粗糙的大手,比劃著一個掐脖子的動作。
“更重要的是,大人……當(dāng)時尸首撈上來的時候,我看得清清楚楚!”
“我閨女小蝶的脖子上……有一圈發(fā)紫的掐痕!清清楚楚!”
“我婆娘……我婆娘身上的衣裳被撕破了,胳膊上、腿上,全是一塊青一塊紫的傷,那根本不是淹死,那是被人活活打死的?。 ?/p>
“我當(dāng)時就跟縣衙的仵作說了,可他……他看都不看,就說那是尸斑,說我胡攪蠻纏,直接就讓人把尸首拉走了!”
“大人,這不是冤枉,是什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