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甫的身體抖得如同風(fēng)中落葉，冷汗早已浸透了內(nèi)衫，緊緊地貼在后背上，又濕又涼。

他知道，完了。

徹底完了。

這些賬本被翻出來的那一刻，就已經(jīng)沒有任何轉(zhuǎn)圜的余地。

整個大廳的氣氛，壓抑得讓人幾乎無法呼吸。

所有人都低著頭，等待著許元最后的宣判。

是就地格殺，還是鎖拿入獄，押送長安？

無論哪一種，等待他們的，都將是萬劫不復(fù)的深淵。

然而。

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，許元卻并沒有這么做。

他沒有將那些罪證公之于眾，一一宣讀。

也沒有立刻下令，將這些人全部拿下。

他只是將那本盧家的賬冊，隨手丟回了箱子里，發(fā)出“啪”的一聲輕響。

然后。

他轉(zhuǎn)過身，在一眾驚疑不定、惶恐不安的目光注視下，緩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。

他又端起了那杯早已涼透的酒。

就這么坐著，不言不語。

時間，仿佛在此刻凝固。

許元不說話，滿堂文武，竟無一人敢開口。

他們就那么僵硬地站著，或是癱坐著，承受著這無聲的凌遲。

每一息，都變得無比漫長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，或許只是一盞茶的功夫，或許是過了一個時辰。

對于王甫和那些世家代表來說，這比任何酷刑都更加難熬。

他們寧愿許元此刻就給他們一個痛快，也好過這般懸而不決，將他們的心神一點點地碾碎。

終于。

許元放下了酒杯。

那清脆的“嗒”一聲，讓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
他抬起眼，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。

“諸位?！?/p>

他緩緩開口，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“本侯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?！?/p>

機會？

這兩個字，就像是投入死水中的一顆石子，在眾人心中激起了千層浪。

他們猛地抬起頭，眼中迸發(fā)出難以置信的光芒，死死地盯著許元。

他們沒有聽錯吧？

這位手段狠辣、殺伐果決的長田侯，在掌握了足以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的鐵證之后，竟然說……要給他們一個機會？

許元的聲音繼續(xù)在廳內(nèi)回蕩，不疾不徐。

“本侯奉陛下之命，前來揚州，徹查漕運一案，整頓吏治?！?/p>

“目的，是為了讓揚州更好，讓大唐更好，而不是將揚州攪得雞飛狗跳，血流成河?！?/p>

“那樣，與朝廷的初衷不符，也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局面?！?/p>

他靠在椅背上，姿態(tài)閑適，仿佛在與人閑話家常。

“說實話，將你們?nèi)細⒘?，或者全都抓了，對本侯而言，易如反掌?！?/p>

“但殺了你們，抓了你們，然后呢？”

“揚州這么大一個攤子，百廢待興。日后本侯在揚州的治理，方方面面，還需要諸位的支持?！?/p>

“所以，本侯并不想把事情，搞得太難看?！?/p>

許元的目光，一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，那眼神深邃而銳利，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
“但是……”

他話鋒一轉(zhuǎn)，語氣也隨之變得森然。

“如果有人不聽話，非要敬酒不吃吃罰酒。”

“那本侯也沒辦法。”

“只能，公事公辦，按照我大唐的律法來了?！?/p>

話音落下。

整個大廳，鴉雀無聲。
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心臟狂跳。

他們聽懂了。

許元的每一句話，他們都聽得清清楚楚。

這是在……招安！

這位長田侯，不打算將他們一網(wǎng)打盡，而是想將他們，收為己用！

一瞬間，絕望的深淵中，仿佛透進來一縷光。

求生的本能，讓他們原本已經(jīng)死寂的心，又重新劇烈地跳動起來。

就在這時。

“噗通”一聲！

江都縣令王甫，再也撐不住了。

他雙膝一軟，就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許元的面前，將頭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。

“侯爺！”

王甫的聲音，帶著哭腔，顫抖而嘶啞。

“下官……下官有罪！”

“下官愧對圣恩，愧對揚州百姓?。　?/p>

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起來，將自己的官帽摘下，高高舉過頭頂。

“侯爺，下官在江都為官數(shù)載，自問也是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不敢有絲毫懈怠。”

“只是……只是這揚州之地，世家大族盤根錯節(jié)，勢力滔天，下官……下官人微言輕，有心無力啊！”

“下官……下官也是被逼無奈，今日之事，是下官失察，是下官糊涂！請侯爺責(zé)罰！”

王甫跪在地上，痛哭流涕，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受盡脅迫、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悲情角色。

看著他這番精湛的表演，許元笑了笑。

那笑容，意味深長。

他沒有去扶王甫，也沒有立刻表態(tài)。

他只是淡淡地擺了擺手。

“王縣令的難處，本侯可以理解?！?/p>

可以理解？

王甫心中一喜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，連忙又要磕頭。

許元卻擺了擺手，目光越過了他，看向了他身后那些依舊站著的世家代表。

“不過，光你理解，還不夠?！?/p>

“本侯想看的，是諸位的誠意?！?/p>

他端起茶杯，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。

“本侯也不著急。”

“今天，就到這里吧?！?/p>

他站起身，撣了撣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。

“明天。”

“如果諸位想好了，想明白了，就來縣衙找本侯談。”

“本侯會在縣衙，等你們一天?！?/p>

許元的聲音，輕飄飄的，卻像是一座無形的大山，壓在了所有人的心頭。

“當(dāng)然，你們也可以不來。”

“不過，丑話說在前頭?！?/p>

他的目光，落在了那幾口沉重的木箱上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。

“若是過了明天，本侯還沒有等到諸位?！?/p>

“那這些東西，就會被八百里加急，呈送到陛下的御案之上?！?/p>

“到時候，你們的日子，還能不能像現(xiàn)在這般舒服……”

“那，本侯可就不知道了?！?/p>

說罷，許元不再看堂內(nèi)眾人一眼，仿佛他們都只是無足輕重的塵埃。

他轉(zhuǎn)身，邁步，朝著望江樓的大門走去。

張羽與一眾玄甲衛(wèi)立刻跟上，甲葉碰撞，發(fā)出冰冷而肅殺的聲響，如同死神的腳步聲，在眾人耳邊回蕩。

就在許元的手即將觸碰到門環(huán)的那一刻，他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，腳步微微一頓。

他沒有回頭。

只是用一種近乎閑聊的平淡語氣，悠悠開口。

“對了，還有一件事，本侯忘了告訴諸位?！?/p>

堂內(nèi)，所有人的心，再一次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揪緊。

他們剛剛放下的那口氣，又被死死地堵在了喉嚨里，不上不下，難受至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