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后許元緩緩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名冊。

他的目光從名冊上移開，重新落回到長孫無忌與李道宗的身上。

“趙國公，王爺?！?/p>

許元的聲音沉靜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“土地改革，只是第一步。”

“想要讓那八萬降卒真正為我大唐所用，為他們自己分到的土地而戰(zhàn)，我們還需要做一件事。”

長孫無忌捻著胡須，眼中閃過一絲好奇。

“哦？許將軍但說無妨?！?/p>

李道宗亦是投來探尋的目光，洗耳恭聽。

許元走到那巨大的堪輿圖前，伸手指了指城外那片代表著八萬降卒駐扎的區(qū)域。

“接下來幾日，我并不打算立刻讓他們解甲歸田?！?/p>

“我準備，對這支軍隊，進行一次徹底的改革?！?/p>

“改革？”

李道宗眉頭一挑，身為宗室名將，他對軍隊之事最為敏感。

許元點了點頭，語氣變得嚴肅起來。

“沒錯，一次自下而上的改革?！?/p>

“我提議，在這八萬人的軍隊中，設立新的軍職。”

他頓了頓，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
“每百人，設百夫長一人，另設監(jiān)軍一人?！?/p>

“每千人，設校尉一人，同樣配監(jiān)軍一人?！?/p>

“乃至萬人為將，亦需配監(jiān)軍一員。”

“監(jiān)軍？！”

此言一出，長孫無忌與李道宗二人，臉色皆是微微一變。

監(jiān)軍一職，在大唐并非沒有。

可歷朝歷代，這個職位往往與宦官、猜忌、掣肘聯(lián)系在一起，是武將們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。

讓文官甚至宦官來監(jiān)視軍隊，這幾乎是所有統(tǒng)兵大將都無法容忍的事情。

長孫無忌的眉頭緊緊鎖起，沉聲問道。

“許將軍，陛下予你全權(quán)，我等自當遵從?！?/p>

“只是，這監(jiān)軍之制，恐會引起軍心不穩(wěn)，還望三思。”

李道宗亦是附和道。

“趙國公所言極是。”

“我大唐將士，忠勇無雙，何須監(jiān)軍掣肘？”

“更何況，是對這些本就心思浮動的高句麗降卒，一旦處置不當，后果不堪設想?！?/p>

看著二人凝重的神情，許元心中早有預料。

他平靜地搖了搖頭。

“二位誤會了?！?/p>

“我所說的監(jiān)軍，非彼監(jiān)軍。”

許元的聲音，在大堂內(nèi)清晰回響。

“傳統(tǒng)的監(jiān)軍，是皇帝的眼睛，是朝廷的枷鎖，監(jiān)視將領，防止兵變。”

“而我所要設立的監(jiān)軍，并非向上負責，而是要向下扎根?！?/p>

“向下扎根？”

長孫無忌和李道宗對視一眼，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困惑。

許元解釋道。

“沒錯?！?/p>

“這些監(jiān)軍，不參與具體的軍事指揮，他們的職責，只有一個?！?/p>

“那就是，做好軍中的思想教化，或者說……政治工作?！?/p>

“政治工作？”

這個詞匯，對于兩位大唐頂級的文臣武將而言，太過陌生。

許元換了一種他們更能理解的說法。

“簡單來說，他們要做的，是告訴每一個士兵，他們?yōu)楹味鴳?zhàn)，為誰而戰(zhàn)?！?/p>

“他們要關心每一個士兵的生活起居，家庭冷暖，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。”

“他們要將陛下的仁德，大唐的恩威，以及土地改革的意義，揉碎了，掰開了，一點點灌輸?shù)矫恳粋€士兵的腦子里，刻進他們的骨子里。”

“他們要做的，是為這支軍隊，樹立起一個牢不可破的信仰?！?/p>

“這個信仰的核心，便是忠于陛下，忠于大唐，以及……誓死捍衛(wèi)他們用鮮血和汗水換來的土地?！?/p>

“只有如此，將來不管這支軍隊換了誰做主將，他們對大唐的忠誠，都將無法撼動！”

一番話，說得長孫無忌與李道宗，皆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。

他們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所有的深意，但卻能感受到這套體系背后，那股凝聚人心的可怕力量。

這已經(jīng)超出了單純的軍事范疇，上升到了掌控人心的層面。

良久。

長孫無忌長長地吁出一口氣，眼神復雜地看著許元。

“許將軍之才，鬼神莫測?！?/p>

“此事，老夫……原則上并無異議?！?/p>

李道宗亦是抱拳道。

“既然是為穩(wěn)固軍心，末將自當全力支持。”

“只是，這監(jiān)軍的人選，該從何而來？又該如何教導他們？”

這才是關鍵。

許元微微一笑，似乎一切早已成竹在胸。

“此事不難?！?/p>

“還請王爺與趙國公，從我大唐銳士的基層軍官之中，抽調(diào)百名以上，粗通文墨、為人機敏忠誠之士?！?/p>

“將他們交給我?！?/p>

“不出半月，我必能為大唐，訓練出第一批合格的‘政工’人才?！?/p>

……

第二日。

遼東城外，一處單獨開辟出來的校場。

上百名從唐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基層軍官，身著明光鎧，列隊整齊，鴉雀無聲。

他們大多是伙長、隊正一級，個個孔武有力，眼神銳利，身上帶著濃烈的沙場氣息。

但此刻，他們的臉上，卻寫滿了與李道宗、長孫無忌同款的困惑與茫然。

他們只知道，自己被將軍選中，要來執(zhí)行一項特殊的任務。

至于任務是什么，無人知曉。

許元一身青色常服，緩步走上高臺，目光平靜地掃過臺下每一個人。

沒有開場白，沒有廢話。

他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。

“你們，為何當兵？”

臺下眾人一愣，面面相覷。

片刻后，一個膽大的隊正高聲回答。

“回將軍！為建功立業(yè)，光宗耀祖！”

“為陛下盡忠，為大唐開疆拓土！”

另一個聲音響起。

“說得好?！?/p>

許元點了點頭，隨即話鋒一轉(zhuǎn)。

“那你們可曾問過那些高句麗降卒，他們，又是為何而戰(zhàn)？”

這個問題，讓所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
許元的聲音，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。

“他們或許是為了將領的命令，或許是為了那一點微薄的軍餉，或許，僅僅是為了活下去。”

“他們的信仰，是脆弱的，是可以被輕易擊垮的?！?/p>

“而你們接下來的任務，就是要去告訴他們，從今往后，他們將為何而戰(zhàn)?！?/p>

“為自己腳下的土地而戰(zhàn)，為家中的妻兒老小而戰(zhàn)，為一個能讓他們吃飽穿暖，活得像個人的大唐而戰(zhàn)！”

“這，便是你們的使命?！?/p>

“也是‘監(jiān)軍’這個職位的意義所在！”
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