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個年輕人，依舊是一副云淡風(fēng)輕的模樣，仿佛這一切，都與他無關(guān)。

李世民的眼神，愈發(fā)復(fù)雜。

他收回手，望著城內(nèi)那片在硝煙中若隱若現(xiàn)的建筑，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
“走吧?！?/p>

“朕倒要看看，那個楊萬春，到底是何人物。”

……

城內(nèi)，早已被玄甲軍接管。

主干道上，隨處可見巡邏的唐軍士卒，他們軍容嚴(yán)整，目不斜視。

道路兩旁，被俘的高句麗降卒，成片地跪在地上，垂著頭，臉上寫滿了麻木與恐懼。

空氣中，血腥味與硝煙味混合在一起，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。

就在眾人行至原城主府前時，斥候營千戶曹文與張羽，押著一人，快步迎了上來。

“陛下！”

“人，已帶到?！?/p>

被他們押在中間的，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。

他身披殘破的甲胄，渾身上下，傷口不下十余處，鮮血幾乎將他染成了一個血人。

他的左臂，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著，顯然已經(jīng)斷了。

可即便如此，他依舊站得筆直，如同一桿不屈的標(biāo)槍。

他的眼神，更是如鷹隼般銳利，充滿了刻骨的仇恨與不甘。

“你，就是楊萬春？”

李世民停下腳步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。

“呸！”

楊萬春猛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，眼神輕蔑。

“李世民，成王敗寇，不必多言。”

“要殺要剮，悉聽尊便！”

“放肆！”

尉遲恭勃然大怒，上前便要動手。

李世民卻擺了擺手，制止了他。

他非但沒有生氣，反而露出一絲欣賞的微笑。

“好，是條漢子?！?/p>

“朕一向愛才，尤其是你這等忠勇之士?！?/p>

“安市城破，非戰(zhàn)之罪。你已盡了為臣之責(zé)，無愧于高句麗?！?/p>

“如今高延壽與高惠真皆已歸降，高句麗大勢已去。你這般的人才，若就此埋沒，豈不可惜？”

李世民的聲音，帶著一種帝王特有的氣度與自信。

“朕給你一個機(jī)會?！?/p>

“降我大唐，朕可封你為將軍，讓你繼續(xù)統(tǒng)兵，為朕開疆拓土，建不世之功。”

這番話，不可謂不優(yōu)厚。

換做任何一個走投無路的降將，怕是都要感激涕零，納頭便拜。

然而，楊萬春聽完，卻突然放聲大笑起來。

那笑聲，凄厲而瘋狂。

“哈哈哈哈！”

“李世民！收起你那副偽善的面孔吧！”

“讓我為你這侵我家園，殺我同胞的強(qiáng)盜效力？”

他死死地盯著李世民，眼中滿是血絲，一字一頓地咆哮道。

“你，也配！”

“我楊萬春生是高句麗的人，死是高句麗的鬼！”

“今日城破，不是我楊萬春無能，而是你唐軍軍械之功也，我無話可說！”

“動手吧！”

“給我一個痛快！”

李世民臉上的笑容，漸漸斂去。

他微微皺起了眉頭。

他見過寧死不降的，卻沒見過這般油鹽不進(jìn)，一心求死的。

“你……”

他剛想再說些什么，用帝王的耐心，再感化一番。

一個平靜的聲音，卻突然在他身旁響起，打斷了他的話。

“陛下。”

許元不知何時，走到了他的身前。
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。

許元沒有看李世民，他的目光，冷冷地落在了楊萬春的身上，就像在看一個死人。

“既然他一心求死?！?/p>

“那便成全他?！?/p>

他的聲音不大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。

“來人?！?/p>

“拖出去，就在這城主府前?！?/p>

“斬首示眾?！?/p>

此言一出，四座皆驚。

李世民的眉頭，擰成了一個川字。

尉遲恭張了張嘴，想說什么，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。

長孫無忌與房玄齡，亦是目露不解之色。

唯有那楊萬春，先是一愣，隨即再次狂笑起來。
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

“總算有個爽快人！”

“動手！”

曹文與張羽看向李世民，見他雖皺著眉，卻沒有開口反對，便知此事已成定局。

兩人齊喝一聲，架起楊萬春，便向府外拖去。

“李世民！”

“我在九泉之下，等著你大唐覆滅的那一天！”

楊萬春的咆哮聲，漸行漸遠(yuǎn)。

很快。

府外傳來一聲悶響。

一切，重歸寂靜。

片刻之后，李世民才緩緩轉(zhuǎn)過頭，看向許元。

他的眼神，帶著一絲審視，一絲不解。

“許卿?！?/p>

“為何……如此性急？”

“此人雖頑固，卻不失為一員勇將。若能收服，亦是一大助力。即便不能，將他押回長安，也可彰顯我大唐的仁德寬厚?！?/p>

“為何，一定要當(dāng)眾斬之？”

許元對著李世民，微微躬身，神色不變。

“陛下?！?/p>

“臣斬他，并非性急，而是有兩層考量?！?/p>

他抬起頭，迎著李世民的目光，緩緩開口。

“其一，此人與高延壽、高惠真不同。”

“高延壽他們，是高句麗的王公貴胄，其身后代表的是整個高句麗的貴族階層。收服他們，可以迅速穩(wěn)定高句麗的局勢，千金買馬骨，此乃陽謀?！?/p>

“況且，他們并未與我軍死戰(zhàn)到底，有招降的余地?！?/p>

許元的話鋒一轉(zhuǎn)，變得凌厲起來。

“但這楊萬春，不一樣?！?/p>

“他雖忠勇，卻也是愚忠。他一人之頑固，讓我大唐將士，多出了一千多個無法歸家的英魂。這筆血債，不能不償。”

“況且，此人在守城期間，大肆散播謠言，污蔑我大唐天軍燒殺搶掠，無惡不作，刻意煽動城中軍民的仇恨。此等行徑，卑劣至極?！?/p>

“我大唐人才濟(jì)濟(jì)，猛將如云，何必非要給這樣一個滿手我軍鮮血，又刻意抹黑我大唐聲譽的人，一個機(jī)會？”

李世民沉默了。

長孫無忌與房玄齡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。

許元說的，確有道理。

為了一個敵將，寒了自己將士的心，得不償失。

許元的聲音，再次響起，這一次，卻比之前更加沉重。

“陛下，這還只是其一?！?/p>

“更重要的，是其二。”

“殺他，非為泄憤，非為安市一城，而是為了……后續(xù)整場國戰(zhàn)。”

他看著李世民，一字一頓，字字誅心。

“陛下試想?！?/p>

“今日若赦免了死戰(zhàn)不降的楊萬春，消息傳遍高句麗?！?/p>

“那些扼守在遼東，扼守在平壤的守將們，會怎么想？”

李世民的瞳孔，猛地一縮。

他瞬間明白了許元的意思。

只聽許元繼續(xù)說道。

“他們只會認(rèn)為，頑抗到底，是沒有任何代價的?！?/p>

“因為就算城破被俘，寬厚仁慈的大唐皇帝陛下，依舊會原諒他們，甚至?xí)蕾p他們的‘忠勇’，許以降職?！?/p>

“如此一來，他們還有什么后顧之憂？”

“他們會人人效仿楊萬春，先抱著最大的希望，與我大軍拼個魚死網(wǎng)破，流盡我大唐將士的血?！?/p>

“實在抵抗不了了，再開城投誠，反正也不會死。”

“陛下……”

許元的聲音，在寂靜的空氣中，顯得格外清晰。

“您的一時之仁，將會讓我大唐在后續(xù)的攻城戰(zhàn)中，平白多付出數(shù)萬，乃至十?dāng)?shù)萬兒郎的性命！”

“一將之仁，可致三軍之禍?！?/p>

“臣請斬楊萬春，便是要用他的人頭，昭告高句麗所有的守將——”

“順我者昌，逆我者亡！”

“開城歸降，可享富貴。負(fù)隅頑抗，城破之日，便是爾等族滅之時！”

“這，才是真正的大仁慈。是對我大唐數(shù)萬將士的……仁慈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