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妙！”

李世民聞言，撫掌大贊。

他眼中的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。

先拿敵人的地盤做試驗田。

成了，大功一件，可以作為范例推廣。

敗了，損失的也不過是高句麗的人心，于大唐本土無礙。

這等穩(wěn)賺不賠的買賣，何樂而不為？

“好！就依你之言！”

李世民當(dāng)機立斷，聲音鏗鏘有力。

“此事，便全權(quán)交由你來負(fù)責(zé)！”

“你即刻給朕拿出一個具體的章程來，越詳盡越好！”

“臣，遵旨！”

許元心中一塊大石落地，深深一拜。

李世民的目光隨即轉(zhuǎn)向江夏王李道宗。

“江夏王。”

“臣在?！?/p>

李道宗立刻出列。

“朕命你，率一萬兵馬，留守遼東城?！?/p>

“你的任務(wù)，便是配合許元，推行此策?！?/p>

“記住，要妥善安撫周邊的高句麗百姓，收攏流民，開倉放糧。”

“要讓他們所有人都明白，我大唐王師，不是來燒殺搶掠的，而是來解救他們于水火之中的！”

“要讓他們知道，跟著大唐，才有田種，才有飯吃！”

李道宗神色一肅，重重抱拳。

“臣，領(lǐng)命！”

軍議至此，塵埃落定。

帳內(nèi)的氣氛，也從之前的緊張凝重，變得激昂起來。

李世民霍然起身，拔出腰間佩劍，直指南方。

“傳朕旨意！”

“大軍即刻開拔，目標(biāo)，安市城！”

“另外，派人火速告知張亮，命他加快進(jìn)度，即刻率水師，直取烏骨城！”

“朕要與他南北并進(jìn)，對高句麗的腹心之地，形成兩面包夾之勢！”

“這一次，朕要畢其功于一役，徹底蕩平此獠！”

“遵命！”

眾將轟然應(yīng)諾，聲震四野。

……

大軍再次踏上了征程。

鐵甲洪流，旌旗蔽日，沿著崎嶇的馳道，向著安市城的方向滾滾而去。

只是，行軍的速度并不算快。

那數(shù)十門沉重的“開山裂石”紅衣大炮，如同吞噬速度的巨獸，需要大量的民夫和挽馬才能拖動。

尤其是在翻山越嶺之時，更是舉步維艱。

許元騎在馬上，看著這緩慢前進(jìn)的隊伍，眉頭微蹙。

但他并不著急。

因為，就在大軍出發(fā)的那一刻，他已經(jīng)悄然下令。

斥候營千戶曹文、張羽，已率領(lǐng)三千最精銳的玄甲軍，脫離大隊，化作一支利箭，提前朝著安市城的方向潛行而去。

他們是他的眼睛，他的耳朵，將為大軍掃清前路的一切迷霧。

夜色，漸漸籠罩了大地。

寒風(fēng)呼嘯，卷起地上的沙塵，打在人的臉上，生疼。

大軍并未停下，依舊在點著火把，連夜趕路。

李世民的御駕行至一處高聳的山梁之上，隊伍稍作停歇。

皇帝下了馬車，在一眾親衛(wèi)的簇?fù)硐?，登上了梁頂?/p>

夜風(fēng)獵獵，吹動著他身上的龍袍。

他舉起許元進(jìn)獻(xiàn)的千里鏡，借著依稀的月光，觀察著前方的地形。

千里鏡的視野中，遠(yuǎn)處的山巒化作了沉默的巨獸，匍匐在夜幕之下。

蜿蜒的馳道，像一條灰色的帶子，消失在黑暗的盡頭。

一切，似乎并無異常。

然而，就在李世民準(zhǔn)備放下千里鏡時，他的目光，卻被馳道旁的一些東西吸引了。

那是一堆一堆的，方形的土堆。

在夜色中，輪廓顯得有些模糊，靜靜地矗立在路邊，隔不多遠(yuǎn)便有一座，一路向前延伸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

李世民放下千里鏡，有些好奇地指著前方問道。

他身旁的一名宿衛(wèi)將領(lǐng)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，臉色微微一變，眼神中閃過一絲遲疑。

他張了張嘴，卻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，最終只是含糊地應(yīng)了一聲。

“陛下，那……那只是一些土堆?！?/p>

這番欲言又止的模樣，反而讓李世民更加奇怪了。

他眉頭一皺，轉(zhuǎn)頭看向身旁的尉遲恭。

“敬德，你來看看。”

“那些方方正正的土堆，到底是何物？”

尉遲恭接過千里鏡，大咧咧地湊到眼前，朝著那個方向望去。

只看了一眼，他那張黑臉上，便再無半點平日的憨直與粗獷。

他放下了千里-鏡，沉默了片刻，聲音變得有些干澀。

“陛下……”

“那是……京觀?！?/p>

京觀？

李世民聽到這兩個字，一時之間，竟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。

他只是覺得這個詞有些耳熟。

但下一個瞬間，一股徹骨的寒意，猛地從他的腳底竄起，直沖天靈蓋。

他的臉色，在火把的映照下，“唰”的一下，變得慘白。

京觀！

以敵軍尸首，混雜土石，堆積而成的炫功之塔！

是隋煬帝三征高句麗時，留下的“杰作”！

李世民的身體，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。

他一把搶過尉遲恭手中的千里鏡，再次望向那些沉默的土堆。

這一次，他看得分明。

那哪里是什么土堆！

那分明是一顆顆腐朽的頭顱，一具具殘破的骸骨，被泥土胡亂地封固在一起，堆砌而成的人頭小山！

空氣，在這一瞬間仿佛凝固了。

呼嘯的夜風(fēng)，似乎也懂得了敬畏，悄然止歇。

只有那熊熊燃燒的火把，在發(fā)出“噼啪”的輕響，將每個人的臉都映照得明暗不定。

李世民的身軀，依舊在微微顫抖。

那不是因為冷，而是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、混雜著驚駭與暴怒的戰(zhàn)栗。

“前進(jìn)！”

李世民沒有上車，而是翻身上馬，徑直朝著前方那些土堆趕了過去。

長孫無忌等人趕緊跟上，沒過多久，便一起來到了這些土堆的近前。

下馬后，李世民看著那些土堆，臉色蒼白，腳步踉蹌，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。

尉遲敬德大驚失色，連忙上前攙扶。

“陛下！”

此時，李世民走到了最近的一座京觀前。

距離近了，看得也愈發(fā)真切。

這哪里是什么土堆。

分明是一張張凝固了痛苦與絕望的面孔，一顆顆森白的頭骨，從風(fēng)化的泥土中掙扎著探出。

有的頭骨眼窩空洞，黑黢黢地“注視”著蒼穹，仿佛在無聲地質(zhì)問著什么。

有的下頜大張，似乎仍在發(fā)出三十年前那最后一聲凄厲的慘嚎。

更有無數(shù)殘缺的臂骨、腿骨，如同枯柴一般，雜亂地插在土石之間，形成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結(jié)構(gòu)。

一股濃烈的、混雜著泥土與腐朽氣息的味道，撲面而來。

許元、李世勣、長孫無忌等人，也默默地跟了上來。

說實話，在場的所有人，除了許元，都是從戰(zhàn)亂的時代過來的，什么死人他們見得太多了。

可是，如此規(guī)模的京觀，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。

前朝東征高句麗，花費巨大，耗費無數(shù)人力物力，卻折戟沉沙，鎩羽而歸，死在這里的前朝兵卒，何止數(shù)十萬！

許元此刻的心情也十分低沉，他是現(xiàn)代人，雖然之前在長田縣也率領(lǐng)軍隊跟周邊的少數(shù)民族部落征戰(zhàn)，但這種規(guī)模的京觀，還是讓他內(nèi)心一陣震撼與不適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