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太極宮，甘露殿。

香爐里，上好的龍涎香正升騰著裊裊青煙。

當(dāng)朝天子李世民，正坐在龍案之后，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折。

他眉頭微蹙，顯然是為國事所煩憂。

就在這時(shí)，貼身內(nèi)侍王德邁著小碎步，悄無聲息地走了進(jìn)來，躬身立于一旁，欲言又止。

“說。”

李世民沒有抬頭，聲音沉穩(wěn)。

“陛下……”

王公公小心翼翼地組織著措辭。

“下面人來報(bào)，今日午后，大理寺丞許元……在長安城中，做了一件……驚世駭俗之事?！?/p>

“哦？”

李世民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筆，抬起頭，露出了一絲興趣。

對于這個(gè)被他從涼州一手提拔起來的年輕人，他始終保持著高度的關(guān)注。

“他今日，入職大理寺丞之后，帶著人去城南辦案，隨后沒多久，就命人抬著兩具棺木，從西市一路敲鑼打鼓，浩浩蕩蕩地去了長安縣衙門，說是要為民伸冤，而后……”

王公公將打探來的消息，一五一十地稟報(bào)上去。

“砰！”

話音未落，李世民便一掌拍在了龍案之上，上好的紫檀木桌發(fā)出一聲悶響。

“胡鬧！”

天子一怒，龍威浩蕩。

王公公嚇得“噗通”一聲跪倒在地，頭深深地埋了下去。

“簡直是胡鬧！”

李世民的臉上滿是怒容。

“國之重臣，朝廷命官，行事竟如同市井潑皮一般，當(dāng)街抬棺喊冤，成何體統(tǒng)！”

“大唐官吏的顏面，朝廷的威儀，都被他丟盡了！”

甘露殿內(nèi)的空氣，仿佛瞬間降到了冰點(diǎn)。

然而，李世民罵了幾句后，卻又漸漸冷靜了下來。

他了解許元。

那小子在涼州時(shí)，行事就天馬行空，不拘一格，但每一步，都必有其深意。

他絕不是一個(gè)魯莽之人。

“結(jié)果呢？”

李世民的語氣緩和了下來，重新坐回椅中，眼神變得深邃。

王公公連忙回話：“回陛下，許大人……當(dāng)著縣衙官員和滿城百姓的面，開棺驗(yàn)尸，找出了真兇?！?/p>

“真兇是戶部員外郎王申的表侄王宸，從犯是其家中下人王二?！?/p>

“此案，長安縣令宋文亦有參與，他與王宸之父王遜官商勾結(jié)，偽造仵作驗(yàn)尸文書，企圖將一樁惡性殺人案，掩蓋成失足溺亡?！?/p>

聽到這里，李世民的臉色，再次陰沉了下去。

這一次，不再是惱怒，而是真正的震怒。

“好一個(gè)長安縣令！”

“好一個(gè)官官相護(hù)！”

他的聲音里，透著刺骨的寒意。

“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，就在這天子腳下，竟敢如此草菅人命，顛倒黑白！”

“這些蛀蟲，當(dāng)真是無法無天了！”

李世民緩緩站起身，在殿內(nèi)來回踱步。

甘露殿內(nèi)，落針可聞，只有皇帝沉重的腳步聲在回響。

王公公跪在地上，連呼吸都小心翼翼。

忽然，李世民的腳步停了下來。

他眼中的怒火，不知何時(shí)已經(jīng)褪去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種銳利如鷹隼般的精光。

他剛才雖然憤怒，但也在思考許元為何如此做？

現(xiàn)在，他想通了。

“這個(gè)許元……”

李世民低聲自語，嘴角竟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。

“你就這么想死？不惜把這件事鬧大？”

他自然知道許元求死之心，眼下許元這樣做，也只有這個(gè)理由了。

不過……你想死，我可不會輕易讓你死！

李世民看向窗外，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宮墻。

“你故意鬧大，我就遂了你的愿，讓所有人都直到這件事，讓朕……想壓都壓不下去?！?/p>

“如此一來，無論背后牽扯到誰，朕都必須一查到底，給天下人一個(gè)交代?！?/p>

王公公聽得心驚肉跳，卻不敢插話。

李世民的眼中，閃爍著帝王獨(dú)有的，算計(jì)與權(quán)衡的光芒。

“瑯琊王氏……”

他輕輕念出這四個(gè)字。

“五姓七望，同氣連枝，盤根錯(cuò)節(jié)，朕早就想動一動他們了，卻一直苦于沒有一個(gè)合適的由頭，一個(gè)足以讓天下人心服口服的理由?！?/p>

“如今，王家自己把脖子伸了出來。”

“而許元，則是給朕遞上了一把最鋒利的刀啊。”

說到這里，李世民的臉上，終于露出了一抹真正意義上的笑容。

“傳朕旨意?！?/p>

“召大理寺卿孫伏伽、御史大夫韋挺、刑部尚書張亮，即刻入宮議事！”

李世民旨意一下，不過半個(gè)時(shí)辰。

三道身影，便步履匆匆地踏入了甘露殿。

為首的，正是大理寺卿孫伏伽、御史大夫韋挺，以及刑部尚書張亮。

三人皆是朝中重臣，此刻卻神情肅穆，眉宇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凝重。

他們心中都在猜測，天子深夜急召，所為何事。

殿內(nèi)，龍涎香的青煙依舊盤旋。

身著明黃色龍袍的李世民，負(fù)手立于窗前，只留給他們一個(gè)如山岳般沉穩(wěn)的背影。

“臣，孫伏伽?！?/p>

“臣，韋挺?！?/p>

“臣，張亮?！?/p>

“叩見陛下?！?/p>

三人躬身行禮，聲音整齊劃一，打破了殿內(nèi)的沉寂。

李世民緩緩轉(zhuǎn)過身。

他的臉上，看不出喜怒，那雙深邃的眼眸，卻像是藏著一片風(fēng)暴前的大海，平靜之下，暗流洶涌。

“都免禮吧。”

他的聲音不高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。

三人直起身，垂手立于殿下，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。

李世民的目光，如同利刃一般，緩緩掃過孫伏伽和張亮的臉。

“今日長安城中發(fā)生的事，想必三位愛卿，都已有所耳聞了?！?/p>

他開口了，語氣平淡得可怕。

孫伏伽和張亮的心，卻猛地向下一沉。

果然是為此事。

“朕倒是想問問你們二位。”

李世民踱步走下御階，每一步，都像是踩在兩人的心弦上。

“孫伏伽，你身為大理寺卿，掌天下刑獄，糾察百官?！?/p>

“張亮，你身為刑部尚書，總核全國刑名，復(fù)審大案?！?/p>

他的聲音驟然轉(zhuǎn)冷。

“就在這天子腳下，朕的京城之內(nèi)，竟出了宋文這等與豪紳勾結(jié)，草菅人命，偽造卷宗的父母官?！?/p>

“你們告訴朕，此事發(fā)生之前，你們大理寺和刑部的眼睛，是瞎了，還是耳朵，聾了？”

這番話，已不是質(zhì)問，而是赤裸裸的斥責(zé)。

天子之怒，如雷霆萬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