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巔之上,死一般的寂靜。
李世民怔怔地看著許元,仿佛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青年。
夢?
三光之策?
山河破碎?
國將不國?
這些詞匯,每一個都像是一柄千鈞重錘,狠狠砸在他的心口,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。
他戎馬一生,見過的血腥場面不計其數,可許元用最平淡的語氣描繪出的那幅地獄景象,卻讓他感到了徹骨的寒意。
那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懼與憤怒。
他能從許元的眼中,看到那片尸山血海,能感受到那份浸透了千百年的悲愴與屈辱。
那絕對不是偽裝。
沒有任何人,能偽裝出那樣沉重的眼神。
李世民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,聲音沙啞得如同被砂紙打磨過。
“就因為……一個夢?”
許元沒有回避他的目光,迎著那雙洞察世事的龍目,緩緩點頭。
“是。”
他的回答只有一個字,卻重若泰山。
“但對臣而言,那個夢,比臣眼前的這一切,都要真實?!?/p>
許元抬起手,指向山下那片已經接近尾聲的戰(zhàn)場,倭人的尸體與高句麗人的尸體混雜在一起,在火光下顯得猙獰而丑陋。
“在夢中,這樣的場景,在我們的土地上,上演了無數次。”
“我們的城池被焚燒,我們的史書被毀滅,我們的孩童被刺刀挑起,我們的女人被肆意凌辱?!?/p>
“他們試圖磨滅我們的文化,斷絕我們的傳承,讓我們這個屹立了數千年的民族,徹底淪為他們的奴隸?!?/p>
許元的聲音依舊不高,卻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(zhàn)栗的冰冷。
“他們,甚至不把我們當人看?!?/p>
李世民的呼吸,陡然變得粗重起來。
他腰間的佩劍,發(fā)出了“嗡”的一聲輕鳴,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滔天怒火。
周圍的長孫無忌、房玄齡等人,早已是臉色鐵青,雙拳緊握。
他們雖然也覺得此事匪夷所思,但許元那不似作偽的沉痛,以及倭國此刻背信棄義的偷襲,都讓他們心中的怒火,被徹底點燃。
許元深吸一口氣,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,再次對李世民深深一揖。
他的目光清澈而銳利,像一柄出鞘的利劍。
“陛下?!?/p>
“臣今日所言,聽來或如天方夜譚?!?/p>
“但,倭國狼子野心,已是昭然若揭?!?/p>
“今日他們敢與高句麗勾結,背刺我大唐王師,他日便敢渡海而來,覬覦我中原沃土?!?/p>
“臥榻之側,豈容此等豺狼酣睡?”
他一字一頓,聲音鏗鏘有力,在山巔的夜風中回蕩。
“陛下,臣請問?!?/p>
“如此禽獸之國,當不當滅?”
當不當滅?
這四個字,如驚雷炸響,回蕩在李世民的耳邊。
李世民深深地看著許元,眼神復雜到了極點。
他不信什么夢。
身為天子,他只信自己手中的劍,信麾下的百萬雄師。
他也知道,許元身上,必然藏著天大的秘密。
一個夢,絕不可能讓一個如此沉穩(wěn)冷靜的年輕人,失態(tài)到如此地步。
但是,這重要嗎?
李世民的目光,越過許元的肩膀,投向了遠處那片倭軍潰敗的方向。
許元說的那些慘絕人寰的罪行,真假難辨。
可倭人此刻揮向大唐將士的屠刀,卻是真的。
他們那貪婪而殘暴的眼神,卻是真的。
這就夠了。
一個臣子的秘密,與整個華夏民族的未來安危相比,孰輕孰重,他分得清。
許元說的那些,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,他也絕不允許它發(fā)生。
李世民緩緩地點了點頭。
那一個簡單的動作,卻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。
“當滅!”
他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決絕。
他再次看向許元,眼神中的審視與懷疑,已經盡數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信任與倚重。
“許元?!?/p>
“臣在。”
“此戰(zhàn)之后,朕會給你一個交待?!?/p>
李世民的目光森然,掃過山下的戰(zhàn)場,仿佛在看一群死人。
“高句麗平定之后,朕命你,親率大軍,踏平那片土地,將那個所謂的國度,從這世上,徹底抹去!”
“朕要讓后世子孫,永永遠遠,再無此憂!”
“為我華夏,掃除一切后患!”
許元猛地抬起頭,眼中爆發(fā)出驚人的亮光。
他沒有絲毫猶豫,單膝跪地,聲若洪鐘。
“臣,領旨!”
……
血腥的廝殺,在黎明的第一縷晨光撕裂夜幕之時,終于漸漸平息。
整片北山河谷,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人間屠場。
折斷的兵刃,破碎的旗幟,殘缺的尸體,匯聚成血色的溪流,浸透了每一寸土地。
當太陽升起,將金色的光輝灑向這片大地時,映入眼簾的,卻是無盡的死亡。
高句麗北部耨薩高延壽,站在尸山血海之中,面如死灰。
他渾身浴血,手中的長刀只剩下半截。
放眼望去,視野之內,再也看不到一個還能站立的高句麗士卒。
那些曾經與他一同高喊著保家衛(wèi)國的同袍,此刻都已化作冰冷的尸體,永遠地躺在了這片異國的土地上。
他最后的希望,那支突然殺出的倭國援軍,也早已被唐軍的另一支伏兵沖得七零八落,潰不成軍。
四面八方,都是大唐黑色的甲胄,黑色的旌旗。
如同一片鋼鐵的森林,將他最后殘存的數千人,圍困在中央。
無路可退。
無路可逃。
高延壽慘然一笑,眼中流下兩行血淚。
他扔掉了手中的斷刀,緩緩地,跪了下去。
“降了吧……”
三個字,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氣。
……
唐軍的中軍大帳內,氣氛肅穆。
李世民高坐于主位之上,面色平靜,但眼中的疲憊卻難以掩飾。
下方,一眾大將皆是甲胄在身,神情凝重。
經過一天一夜的打掃與清點,這場曠世之戰(zhàn)的最終戰(zhàn)果與損失,終于統(tǒng)計了出來。
英國公李世勣手持一份寫滿了數字的帛書,上前一步,聲音沉穩(wěn)而沙啞。
“陛下。”
“此戰(zhàn),我大唐王師,全殲高句麗、倭國聯(lián)軍,共計十七萬余眾?!?/p>
“高句麗主帥高延壽、高惠真,率殘部七萬六千八百人投降?!?/p>
“我軍,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。”
李世勣頓了頓,大帳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。
“正面戰(zhàn)場,我軍將士戰(zhàn)損,共計一萬五千三百二十一人?!?/p>
“另有隨軍民夫、輔兵傷亡,約在三千人上下?!?/p>
“總計損失,一萬八千余人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