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世民的呼吸,微微有些急促。
許元的話,很直白,也很現(xiàn)實。
秦皇漢武……一抔黃土……
是啊,連那兩位橫掃六合,開疆拓土的千古英雄,最終都難逃一死。
自己……又怎能例外?
他眼中的那絲迷戀與僥幸,漸漸被一種清明所取代。
他看著許元,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。
“聽你的意思,你似乎知道……別的長生之道?”
面對李世民的詢問,許元卻不卑不吭,再度沉思片刻,整理了一下措辭,這才說道:
“臣不敢妄言長生。”
“但臣知道,有一種方法,可以讓陛下將虧空的身體元氣,慢慢補回來。固本培元,祛除暗疾,從而延年益壽,福祚綿長?!?/p>
李世民的眼睛瞬間亮了。
“什么方法?”
就連一旁的李治,也屏住了呼吸,好奇地看著許元。
許元微微一笑,緩緩吐出了四個字。
“養(yǎng)生,鍛煉。”
“養(yǎng)生?鍛煉?”
李世民和李治同時一愣,顯然沒料到會是這么一個……樸實無華的答案。
許元點了點頭,不急不緩地解釋道。
“是的,陛下?!?/p>
“人體如同一座城池,年輕時氣血充盈,城墻堅固,百病難侵。但隨著年歲增長,以及征戰(zhàn)勞累,城墻便會出現(xiàn)損耗與缺口。”
“丹藥,就像是飲鴆止渴,是拆了東墻補西墻,看似一時風光,實則加速了城池的崩塌。”
“而真正的長生之道,早已被驗證過無數(shù)次,那便是——養(yǎng)?!?/p>
他看著李世民,目光灼灼。
“首先,是規(guī)律作息,順應天時。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保證充足的睡眠,讓身體得到充分的修復?!?/p>
“其次,是合理膳食,輔以藥膳。戒除油膩、生冷之物,根據(jù)時節(jié)與身體狀況,用溫和的藥材調(diào)理膳食,慢慢滋養(yǎng)五臟六腑,補回虧空的元氣?!?/p>
“最重要的一點,便是持之以恒的鍛煉。”
“并非是讓陛下如軍中將士般操練,而是每日堅持一些舒緩的運動,如散步、導引之術,讓全身氣血流通,筋骨強健。”
“如此一來,氣血旺盛,正氣存內(nèi),邪不可干。身體機能自然強大,許多小病小痛便會不藥而愈,那些陳年暗疾,也能得到極大的緩解。”
“這樣,避免了大多數(shù)病癥的侵擾,陛下自然能夠活得更久,看得更遠。”
許元侃侃而談,將現(xiàn)代的養(yǎng)生理念,用李世民能夠理解的方式,娓串道來。
李世民的臉色平靜,但卻沉思了起來。
許元說的這些道理,聽起來似乎簡單至極,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天地至理。
不求仙,不問鬼,只求諸于自身。
通過調(diào)理自己的身體,來達到健康長壽的目的。
這……似乎比那些虛無縹緲的仙丹神藥,要靠譜得多。
是啊。
與其將性命托付于那些虛無縹緲的丹藥,托付于那些裝神弄鬼的方士,為何不信一信自己這副身軀的潛力?
李世民緩緩地點了點頭,那雙深邃的眸子里,最后一絲對丹藥的迷戀與僥幸,終于徹底散去,取而代之的,是帝王的清明與決斷。
“好?!?/p>
他只說了一個字。
頓了頓,又補充道。
“很好?!?/p>
他重新看向許元,眼神中帶著一種許元看不懂的復雜情緒,有欣賞,有審視,還有幾分難言的信任。
“朕,就信你一次?!?/p>
話音剛落,那股屬于帝王的威嚴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,仿佛剛才那個流露出疲態(tài)與脆弱的男人只是幻覺。
“行了,此事朕先謝過你的提醒,你先帶著治兒去軍器監(jiān)吧?!?/p>
“太子,記住了,要跟著許元好好學,這對你以后有用?!?/p>
“是,父皇!”
李治躬身行禮,答應一聲。
“臣,遵旨?!?/p>
許元也躬身行禮,說罷,便帶著李治退出了偏殿。
直到兩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殿外,李世民才仿佛卸下了全身的力氣,緩緩坐回了龍椅上,發(fā)出一聲悠長的嘆息。
王德無聲無息地走上前來,為主子輕輕揉捏著肩膀。
李世民閉著眼,沉默了許久,忽然抬手指了指御案旁一個做工精致的紫檀木盒。
“王德?!?/p>
“老奴在。”
“把那些丹藥,都給朕扔了?!?/p>
王德的手猛地一抖,險些沒站穩(wěn),臉上滿是驚愕之色。
“陛下,這……這萬萬不可?。 ?/p>
他急切地勸道。
“這可是方士們費盡心血,為您煉制的延壽仙丹啊!就這么……扔了?”
王德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。
“許大人的話,固然有些道理,可畢竟只是他一家之言。萬一……”
“朕意已決。”
李世民睜開眼,打斷了他的話,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。
見王德還想再勸,李世民擺了擺手,目光飄向了窗外,陷入了回憶。
當初在長田縣的時候,李世民跟長孫無忌以及尉遲敬德曾因為長田彩票一事,去過當?shù)氐酿B(yǎng)老院,那里的老人基本都在鍛煉,個個精神抖擻,可不似自己這般??!
“去吧。把丹藥處理干凈,不許留下一顆。”
“另外,傳御醫(yī)過來,讓他們根據(jù)許元所言,為朕擬一份藥膳食譜。”
他頓了頓,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許。
“再替朕……重新規(guī)劃一下作息?!?/p>
“老奴……遵旨?!?/p>
王德深深一拜,拿起那個曾被陛下視若珍寶的紫檀木盒,一步步退出了大殿。
……
另一邊。
許元帶著李治,一言不發(fā)地走在出宮的路上。
燦爛的陽光照在身上,卻驅(qū)不散他心頭的陰霾。
他緊鎖著眉頭,臉色比鍋底還黑。
這叫什么事兒?
自己不過是多了一句嘴,怎么就把太子這個燙手山芋給接手了?
帶著太子去軍器監(jiān)?
那是什么地方?那是大唐的兵工廠,是鍛造殺人利器的地方!里面到處都是火爐、鐵錘、刀胚、甲片,龍蛇混雜,機密遍地。
這要是太子殿下磕了碰了,掉根頭發(fā)絲,自己都吃不了兜著走。
更要命的是他的身份。
當朝太子,未來的皇帝,跑到軍器監(jiān)去當差?
這消息要是傳出去,軍器監(jiān)那些官員工匠還不得炸了鍋?一個個都跑來圍觀儲君,誰還有心思干活?
想到這里,許元猛地停下腳步,轉(zhuǎn)過身,目光如炬地盯著李治。
李治被他看得有些發(fā)毛,小心翼翼地問道。
“許……許大人,有何吩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