點將臺上。
許元緩緩?fù)鲁鲆豢跐釟?,壓下心中翻涌的情緒,轉(zhuǎn)過身來。
他沒有去看地上的尸體,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高延壽、高惠真,以及那幾名先前被毆打的高句麗士卒。
他的聲音,帶著一絲沙啞。
“高將軍,高將軍?!?/p>
“還有你們幾位。”
“本將如此處置,可還公道?”
“爾等,可還滿意?”
話音剛落。
那名之前被許元點名,復(fù)述經(jīng)過的年輕高句麗士卒,“撲通”一聲,雙膝跪地。
他抬起頭,滿是淚痕的臉上,是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敬。
“將軍!”
他泣不成聲,用力地以頭搶地。
“將軍為我等做主,為我等正名!此恩此德,小人……小人沒齒難忘!”
“從今往后,小人的這條命,就是將軍的!”
“將軍讓小人往東,小人絕不往西!將軍讓小人赴死,小人絕不皺一下眉頭!”
他的話,說出了所有高句麗降卒的心聲。
高延壽與高惠真對視一眼,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決然。
他們整理了一下衣甲,邁步出列,走到陣前,單膝跪地,行了一個標準的大唐軍禮。
“將軍!”
高延壽抬起頭,這位昔日高句麗的大對盧,此刻聲音鏗鏘有力,擲地有聲。
“將軍今日之舉,讓我等真正明白了,何為大唐胸襟,何為天朝氣度!”
高惠真亦是接口道,虎目之中精光閃爍。
“從前,我等只是畏于大唐天威,不得已而降?!?/p>
“但從今日起!”
兩位高句麗最高將領(lǐng),異口同聲,聲震四野。
“我等八萬將士,心悅誠服!愿為大唐之刃,為陛下之盾!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!”
“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!”
他們身后,數(shù)萬高句麗降卒,齊齊發(fā)出山呼海嘯般的怒吼。
那股沖天的氣勢,竟是讓一旁的唐軍將士,都為之側(cè)目。
許元看著眼前這一幕,心中最后一塊大石,終于落了地。
他要的,不僅僅是他們的身體,更是他們的心。
今日,他做到了。
他上前一步,親手將高延壽與高惠真扶了起來。
“好!”
“有二位將軍這句話,本將心安矣。”
他環(huán)視全場,目光掃過一張張激動而又狂熱的臉龐,趁熱打鐵,朗聲道。
“諸位!”
“本將知道,自歸降以來,‘降卒’二字,便如同一座大山,壓在你們所有人的心頭?!?/p>
“這是一個屈辱的標簽?!?/p>
“但本將要告訴你們!”
他的聲音陡然拔高。
“從今天起,你們,不再是什么降卒!”
“你們,是我大唐堂堂正正的兵!”
“是我許元,可以放心將后背交給你們的袍澤!”
此言一出,場中再次沸騰。
許元抬手,虛虛一按,待到聲浪稍歇,他才繼續(xù)說道。
“一支沒有番號的軍隊,便是一支沒有魂的軍隊?!?/p>
“爾等雖已歸附,卻尚無名號。”
“本將,即刻便會上書陛下,為爾等請功,為我等這支新的大軍,討一個響亮的封號!”
他頓了頓,目光如電,掃過所有人。
“這個封號,本將也已經(jīng)想好了!”
“近來,倭寇襲擾我大唐東南沿海,殺我子民,掠我財富,罪不容誅!”
“爾等皆為百戰(zhàn)精銳,正該為國殺敵,建功立業(yè)!”
“本將欲請陛下賜名……”
他深吸一口氣,一字一頓,聲如洪鐘。
“鎮(zhèn)——倭——軍!”
“鎮(zhèn)倭軍!”
“鎮(zhèn)倭軍!”
這三個字,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,瞬間點燃了所有高句麗降卒的熱血。
鎮(zhèn)倭!
這是一個何等榮耀,何等充滿殺伐之氣的名號!
這意味著,他們不再是無根的浮萍,不再是寄人籬下的降卒。
他們有了新的身份,新的使命,新的榮耀!
他們,是大唐鎮(zhèn)倭軍!
“鎮(zhèn)倭軍!”
“鎮(zhèn)倭軍!”
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,緊接著,歡呼聲如同決堤的洪水,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
數(shù)萬將士,用盡全身的力氣,瘋狂地嘶吼著這個嶄新的名號。
他們用武器敲擊著自己的甲胄,發(fā)出震耳欲聾的鏗鏘之聲。
整個校場,化作了一片歡樂與狂熱的海洋。
許元站在點將臺上,靜靜地看著這一切。
朔風吹動他的衣袍,獵獵作響。
他的臉上,終于露出了一絲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笑容。
成了。
自此以后,這八萬高句麗精銳,將徹底為他所用,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。
許久,他才再次抬起手。
喧囂的場面,漸漸平息下來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如同信徒仰望神明一般,狂熱地聚焦在他的身上。
許元收斂了笑容,轉(zhuǎn)過身,看向了點將臺前那幾具尚有余溫的尸體。
他的聲音,恢復(fù)了平靜與沉重。
“來人。”
“將牛二他們幾個……收斂尸身,尋一處風水好的地方?!?/p>
“厚葬!”
此令一出,左側(cè)的唐軍將士陣列中,許多人悄然紅了眼眶。
他們對著許元的方向,默默地抱拳,躬身一拜。
許元沒有再多說什么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這片被鮮血與誓言浸染過的校場,而后,這才決然轉(zhuǎn)身,邁步走下點將臺。
點將臺下的血跡,很快被新雪覆蓋。
仿佛那五條剛烈漢子的性命,連同那場驚心動魄的收心之戰(zhàn),都一并掩埋在了這片遼東的苦寒之地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有些東西,已經(jīng)不一樣了。
風,依舊凜冽。
可校場上,無論是唐軍將士,還是那八萬高句麗降卒,他們呼出的白氣,似乎都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熱。
……
數(shù)日后。
遼東城,府衙后堂。
許元端坐于主位,手中正捧著一杯熱茶,裊裊的白霧模糊了他平靜的臉龐。
“大人,陛下的旨意到了?!?/p>
臺下,張羽的聲音傳來。
雖然許元封了奮威將軍,但他還是習慣稱呼許元為大人。
“宣?!?/p>
許元放下茶杯,聲音不大,卻沉穩(wěn)如山。
門外,一名風塵仆仆的傳旨太監(jiān),在兩名玄甲軍親衛(wèi)的護衛(wèi)下,緩步走入。
傳旨太監(jiān)見到許元,臉上堆起了菊花般的笑容,躬身一禮,并未有絲毫倨傲。
“咱家見過許大人,哦不,該稱呼許將軍了?!?/p>
許元起身,拱手還禮:
“大人一路辛苦?!?/p>
傳旨太監(jiān)笑著擺了擺手,隨即神色一肅,展開了手中那卷明黃色的圣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