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山之巔。
寒風(fēng)凜冽,吹動著李世民身后的大纛,獵獵作響。
他手持許元為他特制的單筒千里鏡,俯瞰著山下的戰(zhàn)場。
許元則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側(cè),神色平靜,仿佛眼前即將展開的,不是一場決定數(shù)十萬人命運的曠世大戰(zhàn),而是一場早已計算好結(jié)局的棋局。
山下,高延壽親率十五萬大軍,排山倒海而來。
旌旗如林,刀槍如麥,那股沖天的殺氣,幾乎要將天空中的云層都撕裂。
李世勣的四萬唐軍,則在河谷入口處,擺開了一個看似單薄的防御陣型,如同一道脆弱的堤壩,隨時可能被洪流沖垮。
“咚咚咚咚!”
戰(zhàn)鼓聲響起,高句麗的前軍,如同黑色的潮水,狠狠地撞在了唐軍的陣線上。
喊殺聲、兵刃碰撞聲、垂死的慘叫聲,瞬間響徹云霄。
唐軍的陣線,開始搖晃,并且……緩緩地向后退去。
一步,兩步,十步……
他們退得很有章法,邊戰(zhàn)邊退,不斷地用弓弩和長槍消耗著敵人的銳氣,同時將這頭龐然大物,一點一點地,拉入更深的河谷。
高延壽在后方中軍大旗之下,看到這一幕,發(fā)出了得意的狂笑。
“不堪一擊!唐軍,不堪一擊!”
“全軍壓上,不要給他們?nèi)魏未⒌臋C會!”
山巔之上,李世民放下千里鏡,手心已經(jīng)微微見汗。
他轉(zhuǎn)頭看向許元,聲音有些干澀。
“英國公壓力很大。”
許元點了點頭,目光依舊鎖定著戰(zhàn)場。
“陛下,這正是計劃的一部分?!?/p>
“要讓獵物徹底走進陷阱,總要給它一些甜頭?!?/p>
他看了一眼天色,又看了一眼在戰(zhàn)場另一側(cè),悄然消失在山林中的那面屬于長孫無忌的旗幟。
時間,差不多了。
許元走到山巔一處早已搭建好的高臺之上。
高臺上,幾名精悍的旗手,早已手持各色令旗,肅然而立。
這是他發(fā)明的旗語系統(tǒng),前幾日已經(jīng)在軍中操練熟練,第一次在如此規(guī)模的大戰(zhàn)中,投入實戰(zhàn)。
許元深吸一口氣,沒有回頭,聲音清晰而冷靜地發(fā)出第一道指令。
“傳令趙國公!”
“命其部,全速穿插,截斷敵軍后路!”
“是!”
旗手手臂揮舞,手中的青色大旗,在風(fēng)中劃出玄奧而清晰的軌跡。
山風(fēng)呼嘯,所有人的心,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他們在等。
等一張無形的大網(wǎng),徹底收緊。
半個時辰后,一名負責(zé)觀察的斥候,從另一側(cè)的山崖上飛奔而來,聲音激動。
“稟將軍!趙國公已成功繞至敵后,切斷了高句麗大軍的歸路!”
“好!”
許元的眼中,終于迸發(fā)出一抹森然的殺機。
他緩緩轉(zhuǎn)身,面向李世民,躬身一揖。
“陛下,可以收網(wǎng)了?!?/p>
李世民重重地點了點頭,眼中是滔天的帝王威嚴。
許元直起身,再次面向高臺,聲音陡然拔高,響徹山巔!
“傳令英國公!”
“讓英國公全軍停止后退,就地結(jié)陣,正面反擊!”
“是!”
一面繪著猛虎下山圖樣的赤色大旗,被猛然揮動起來。
山下,正在節(jié)節(jié)敗退的唐軍陣中,凄厲的號角聲,沖天而起!
那聲音,不再是防守的沉悶,而是帶著無盡殺伐之氣的銳利與高亢!
正在步步緊逼的高句大軍,駭然發(fā)現(xiàn)。
那道看似即將崩潰的“堤壩”,竟在瞬間化作了一堵鋼鐵澆筑的雄關(guān)!
后退的唐軍士卒,猛然停下腳步,轉(zhuǎn)身,結(jié)陣,前排的陌刀手,將雪亮的陌刀,狠狠地劈向了大地!
“大唐!”
“萬勝!”
山崩海嘯般的怒吼,從四萬唐軍將士的胸中,噴薄而出!
反攻,開始。
此刻!
原本節(jié)節(jié)敗退的唐軍陣線,在英國公李世勣的將旗揮舞之下,仿佛一道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,猛然反彈。
前排的陌刀手,三人一組,將那重達數(shù)十斤的雪亮長刀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。
噗嗤!
刀光過處,人馬俱碎。
高句麗軍的前鋒重騎根本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,沖得最快的數(shù)千人,瞬間就被這片鋼鐵森林吞噬,連慘叫都來不及發(fā)出,便化作了漫天血霧與殘肢斷骸。
后方的弓弩手,則以一種驚人的速度,將一排排箭矢傾瀉而出,形成密不透風(fēng)的死亡之網(wǎng),罩向后續(xù)涌來的敵軍。
整個北山河谷,在這一瞬間,便化作了一座巨大而血腥的絞肉機。
高句麗人如同瘋了一般向前沖,唐軍則寸步不讓,以血肉之軀,筑起了一道鋼鐵長城。
兵刃的碰撞聲,骨骼的碎裂聲,臨死前的嘶吼聲,匯聚成一曲令人頭皮發(fā)麻的戰(zhàn)爭交響。
鮮血,很快便浸透了腳下的土地,匯聚成一條條細小的溪流,在尸骸間蜿蜒流淌。
北山之巔。
李世民手持千里鏡的指節(jié),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他的嘴唇緊緊抿著,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千里鏡的視野中,是一片煉獄。
他看到了,一名年輕的唐軍士卒,被三支長矛貫穿了胸膛,卻在臨死前,用盡最后一絲力氣,將手中的橫刀捅進了對面敵人的咽喉。
他看到了,一名高句麗的將領(lǐng),身中數(shù)箭,依舊咆哮著指揮手下,直至被一柄陌刀攔腰斬斷。
這已經(jīng)不是他所熟悉的戰(zhàn)爭了。
以往,無論是對陣突厥,還是征討薛延陀,大唐的軍隊,尤其是玄甲軍,都擁有著碾壓性的優(yōu)勢。
那是文明對野蠻的降維打擊。
可今天,在這片土地上,他看到了一種讓他心悸的頑強與悍不畏死。
“許元!”
李世民緩緩放下千里鏡,聲音有些沙啞。
許元靜靜地站在他身側(cè),目光同樣鎖定著下方的戰(zhàn)場,神色平靜得如同一潭深水。
“臣在?!?/p>
“朕現(xiàn)在才明白,你當(dāng)初為何堅持,對高句麗,必以滅國之戰(zhàn)待之?!?/p>
李世民的語氣中,帶著一絲感慨,更有一絲后怕。
他轉(zhuǎn)過頭,深深地看著許元。
“突厥人,是狼。他們兇狠,狡詐,但終究是散亂的狼群,可以驅(qū)趕,可以分化,可以打怕?!?/p>
“可這高句麗……”
李世民的目光重新投向戰(zhàn)場,眼中閃過一絲厲色。
“他們不是狼,他們是另一頭猛虎?!?/p>
許元微微頷首,表示贊同。
“陛下圣明?!?/p>
李世民的視線,死死地鎖在了一支正在與唐軍側(cè)翼糾纏的高句麗騎兵部隊上。
那些騎兵,人馬皆披重甲,手持長槊,沖鋒陷陣,其威勢與章法,竟絲毫不遜色于大唐的玄甲軍。
兩支鋼鐵洪流的碰撞,每一次都爆發(fā)出驚天動地的巨響,濺起漫天血花。
“你看他們的重騎?!?/p>
李世民的聲音沉了下去。
“其軍備,其戰(zhàn)法,其悍勇,與我大唐玄甲軍,竟能在正面抗衡?!?/p>
“這已經(jīng)不是一個游牧部落了?!?/p>
“這是一個擁有自己的文字,自己的文化,甚至有著不遜于我中原鑄造工藝的政權(quán)。”
許元接口道,語氣平靜,卻字字誅心。
“是的,陛下?!?/p>
“一個盤踞在臥榻之側(cè),并且同樣擁有利爪與獠牙的鄰居?!?/p>
“這樣的政權(quán),若不趁著我大唐國力鼎盛之時,將其徹底從輿圖上抹去,百年之后,必成中原心腹大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