帝王之怒,伏尸百萬,流血千里。
此刻,這股足以顛覆社稷的雷霆之威,盡數(shù)傾瀉在這小小的寢殿之內。
殿內死寂一片,只剩下宮人壓抑到極致的顫抖,以及御醫(yī)們粗重而絕望的喘息。
李世民猩紅的雙眼掃過一張張慘白無色的臉,那眼神中翻涌的,是失望,是暴怒,更是即將失去摯愛的無邊恐懼。
他猛地轉身,不再看這群他眼中的“廢物”。
他的目光,落在了床榻邊一個早已嚇得癱軟在地的小侍女身上。
那是晉陽公主的貼身侍女,青兒。
“你,過來?!?/p>
李世民的聲音沙啞,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。
青兒渾身一顫,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到了李世民的腳邊,淚水早已糊滿了整張臉。
“回……回陛下……”
“告訴朕,這一個月,公主到底怎么了?”
李世民強壓著心中的狂躁,一字一頓地問道。
“為何會突然病重至此?一五一十,若有半句虛言,朕誅你九族!”
青兒被這凜冽的殺氣一激,反而止住了哭泣,只是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。
她磕著頭,用帶著哭腔的顫音,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說道:
“回陛下……自……自一個月前,從宮里回來后,公主殿下她……她就一直悶悶不樂的?!?/p>
“悶悶不樂?”
李世民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。
“是?!?/p>
青兒不敢抬頭,只是飛快地回答。
“公主殿下時常一個人發(fā)呆,問她什么,她也不說,只是搖頭?!?/p>
“很多時候,她都將自己關在書房里,一待就是一整天,不許任何人進去。”
“奴婢……奴婢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可怎么勸都沒用?!?/p>
“后來,公主殿下就說自己胸口發(fā)悶,喘不上氣?!?/p>
“奴婢給她請了府醫(yī),也抓了幾次藥,可……可都不見好轉?!?/p>
“今天……今天早上,公主殿下只是輕輕咳嗽了幾聲,然后……然后就突然暈過去了,怎么叫都叫不醒……”
說到最后,青兒的聲音再次被悲傷淹沒,泣不成聲。
李世民靜靜地聽著。
侍女的每一句話,都像是一根燒紅的鐵針,狠狠扎進他的心里。
一個月前……
悶悶不樂……
胸悶……
李世民的大腦飛速運轉,一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片段,此刻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。
他想起了,多年前,那個云游天下,仙風道骨的身影。
藥王,孫思邈。
當年,兕兒尚在襁褓,孫思邈受邀入宮,曾為她診脈。
那時的場景,歷歷在目。
孫思邈捻著長須,面色凝重,留下了一段讓他至今心有余悸的批語。
“公主殿下在娘胎中動了胎氣,先天不足,心脈孱弱。”
“此癥,非藥石可醫(yī),需精心養(yǎng)護?!?/p>
“切記,不可使其大喜大悲,更不能長時間心情郁結,否則……郁結之氣攻心,氣血不暢,恐有性命之憂?!?/p>
性命之憂!
這四個字,在當年,是懸在他心頭的一把利劍。
而此刻,這把劍,已然落下!
李世民的身軀,猛地晃了一下。
王德眼疾手快,連忙上前扶住。
“陛下!”
李世民卻一把推開了他,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。
原來如此。
原來如此!
不是什么風寒,不是什么惡疾,而是孫思邈的讖言,應驗了!
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亂與恐懼,瞬間攫住了這位帝王的心臟。
他可以面對百萬大軍而面不改色,他可以談笑間決定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。
可是現(xiàn)在,他只是一個眼睜睜看著女兒生命流逝,卻無能為力的父親。
“孫思邈!”
李世民突然發(fā)出一聲嘶吼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“快!傳朕旨意!去終南山!不,派朕的百騎司去!八百里加急!將孫神醫(yī)給朕請來!”
他的聲音,因為激動而變得尖銳。
“快去??!”
然而,跪在地上的王德卻沒有動。
他抬起頭,臉上滿是為難與絕望。
“陛下……來不及了?!?/p>
“終南山路途遙遠,即便百騎司日夜兼程,一來一回,最快也要數(shù)日?!?/p>
“公主殿下她……她恐怕……等不了那么久了?!?/p>
等不了了……
這三個字,像是一盆冰水,從頭到腳,澆熄了李世民心中燃起的最后一絲火焰。
他的身體,徹底僵住了。
是啊。
來不及了。
他看著床榻上氣息微弱的女兒,那張小臉上已經(jīng)泛起了一層淡淡的死灰色。
他知道,王德說的是實話。
兕兒,等不到了。
絕望,如同深海的巨浪,瞬間將他吞沒。
他緩緩轉過身,再次看向那些跪在地上的御醫(yī),眼中的最后一絲理智,被瘋狂的怒火所取代。
“既然救不了公主,那你們……就全都給她陪葬!”
“來人!給朕把太醫(yī)署這群酒囊飯袋,全都拖出去,斬了!”
“喏!”
殿外的金吾衛(wèi)應聲而入,甲胄鏗鏘作響,殺氣凜然。
御醫(yī)們頓時魂飛魄散,哭喊著磕頭求饒。
“陛下饒命?。 ?/p>
“臣等罪該萬死!陛下饒命!”
整個寢殿,瞬間化作了人間煉獄。
就在這時。
“父皇!手下留情!”
一聲清朗而急切的呼喊,從殿外傳來。
眾人循聲望去,只見晉王李治一身常服,面帶焦急之色,快步走了進來。
他看到殿內的情景,臉色也是一變,連忙幾步?jīng)_到李世民面前,跪倒在地。
“父皇!請息雷霆之怒!”
李世民看著自己的兒子,赤紅的雙眼沒有絲毫的溫度。
“雉奴,你也要為這群廢物求情嗎?”
李治重重地叩首,抬起頭,迎著李世民的目光,沉聲道:
“父皇,兒臣并非為他們求情?!?/p>
“只是此刻斬了他們,于小妹的病情非但無益,反而會耽誤救治?!?/p>
“當務之急,是想辦法救小妹,而非泄憤殺人??!”
李世民聞言,身軀一震。
是啊。
殺了他們,兕兒也活不過來。
他胸中的暴虐之氣稍稍平復了一些,但取而代之的,是更深的無力感。
他頹然地擺了擺手,聲音嘶啞。
“救?怎么救?”
“連孫神醫(yī)都遠水不解近渴,這滿朝文武,天下之大,還有誰能救朕的兕兒?”
他的聲音里,充滿了無盡的悲涼。
李治看著父親絕望的神情,心如刀割。
但他深吸一口氣,眼中卻閃過一絲決然。
他再次叩首,朗聲道:
“父皇,或許……還有一個人可以一試?!?/p>
李世民緩緩抬起眼皮,渾濁的目光中,看不到一絲希望。
“誰?”
李治抬起頭,一字一句,清晰地說道:
“許元,許老師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