砰!”
李世民一拳砸在身旁的機床上,發(fā)出沉悶的巨響。
整個車間都為之一顫。
他的臉色,已經(jīng)難看到了極點,陰沉如暴雨將至的天空。
“好,好得很!”
他怒極反笑,目光掃向身側(cè)一直沉默不語的長孫無忌。
“輔機!”
長孫無忌心頭一凜,立刻躬身出列。
“臣在。”
“馬上去查!”
李世民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,冰冷得如同臘月的寒風(fēng)。
“給朕把那幾家商行,從上到下,查個底朝天!”
“還有軍器監(jiān)內(nèi),所有負(fù)責(zé)采購,驗收的官員,一個都不要放過!”
“朕要知道,到底是誰,給了他們這么大的膽子!”
長孫無忌的眼中閃過一抹厲色,重重一揖。
“臣,遵旨!”
說罷,他沒有絲毫拖沓,轉(zhuǎn)身便帶著幾名禁衛(wèi),大步流星地離去。
一場席卷長安的風(fēng)暴,已然拉開了序幕。
車間內(nèi)的氣氛,隨著長孫無忌的離去,稍稍緩和了一些,但依舊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李世民處理完這件事,目光再次落回到了許元身上。
此時,他眼中的怒火已經(jīng)消散大半,取而代之的,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審視。
他緩緩踱步到許元面前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。
“告訴朕,你這么做的目的?!?/p>
李世民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。
“朕不信,你費盡心機,甚至不惜以身犯險,就是為了扳倒區(qū)區(qū)幾個商行。”
“動這么大的陣仗,你的圖謀,絕不止于此?!?/p>
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,已經(jīng)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。
許元在心里再次翻了個白眼。
我的陛下啊,您不是號稱千古一帝,雄才大略嗎?怎么這點事,還是想不明白呢,我的苦心,您是一點都沒看出來啊。
不過,既然現(xiàn)在死不了了,那就索性明說了吧。
他也不再賣關(guān)子,長嘆了一口氣。
“陛下,微臣這么做,自然不是為了幾個商賈?!?/p>
他頓了頓,抬起頭,直視著李世民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說道。
“微臣,是為了錢。”
“為了……明年開春,您東征高句麗的錢?!?/p>
東征高句麗!
這五個字一出口,猶如平地驚雷。
房玄齡和李治同時臉色一變。
這是朝廷的最高機密,雖已定下,但尚未公之于眾,許元一個小小縣令,如何得知?
李世民的眼神也瞬間變得銳利起來,仿佛要將許元從里到外看個通透。
許元卻仿佛沒有察覺到這微妙的氣氛變化,自顧自地繼續(xù)說道。
“陛下,打造兵器不要錢嗎?”
“三十萬大軍的糧草輜重,行軍打仗,不要錢嗎?”
“建造跨海的戰(zhàn)船,不要錢嗎?”
“戰(zhàn)死的將士,傷殘的弟兄,戰(zhàn)后的撫恤,又不要錢嗎?”
“陛下可曾算過,這林林總總加起來,是一筆多么龐大,多么恐怖的開銷?”
他的每一個問題,都像是一把小錘,敲在李世民的心坎上。
這些,都是他日夜思慮的問題。
李世民冷哼一聲,臉上露出一絲自負(fù)。
“這些,朕自然知道?!?/p>
他背著手,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油然而生。
“朕也算過,這一仗,速戰(zhàn)速決,最多一年便可功成?!?/p>
“打完之后,我大唐的國庫,雖不寬裕,但還能有一點點剩余?!?/p>
“不至于傷筋動骨,更不至于讓百姓拮據(jù)?!?/p>
他看著許元,眼神中帶著一絲傲然。
“朕之所以現(xiàn)在打,就是因為如今的大唐,國力鼎盛,兵強馬壯,有這個底氣!”
“若是再等下去,等到我大唐由盛轉(zhuǎn)衰,那高句麗,可就未必能打得贏了。”
他說的,是基于對整個國家實力絕對自信的判斷,他相信自己的計算,不會有錯。
然而,李世民說完,許元卻還是笑著搖了搖頭。
“陛下,速戰(zhàn)速決,自然是上上之策?!?/p>
“可戰(zhàn)場之上,瞬息萬變,誰又能說得準(zhǔn)呢?”
他幽幽的聲音,在空曠的車間內(nèi)回蕩,讓李世民剛剛升起的那股睥睨天下的豪情,微微一滯。
“若是高句麗負(fù)隅頑抗,多堅持一年,甚至兩年呢?”
“微臣知道,陛下定會說,我大唐虎狼之師,絕無可能?!?/p>
“好,那我們不說一兩年,就只多堅持半年,甚至,僅僅多堅持三個月呢?”
許元每說一句,李世民的眉頭便收緊一分。
這些可能性,他不是沒有推演過,但都被他以大唐強盛的國力自信地壓了下去。
可此刻,被許元當(dāng)著眾人的面,如此赤裸裸地提出來,卻像是被一根根尖針,扎在了他最不愿觸碰的軟肋上。
許元的聲音,還在繼續(xù),不疾不徐,卻字字誅心。
“多出三個月的糧草輜重,多出三個月的軍械損耗,多出三個月的傷亡撫恤,這筆錢,又要從何處出?”
李世民的臉色沉了下來,冷哼一聲。
“哼,我大唐境內(nèi),國泰民安,府庫充盈?!?/p>
“便是多出些許開銷,從各處擠一擠,也未必湊不齊!”
帝王的威嚴(yán),不容許絲毫的退讓。
“擠一擠?”
許元咀嚼著這三個字,嘴角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弧度,似是悲憫,又似是嘲弄。
“陛下圣明?!?/p>
他先是恭維了一句,話鋒卻陡然一轉(zhuǎn),變得無比鋒利。
“那若是……再遇上災(zāi)情呢?”
災(zāi)情二字一出,房玄齡的眼皮猛地一跳。
李世民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縮。
“譬如黃河決堤,或是關(guān)中大旱?”
許元的聲音不大,卻仿佛帶著某種魔力,讓眾人眼前瞬間浮現(xiàn)出餓殍遍野,民不聊生的慘狀。
“到那時,朝廷既要耗費巨資賑災(zāi)安民,又要支撐前線數(shù)以百萬大軍的靡費……”
他抬起眼,目光灼灼地盯著李世民,問出了那個讓帝王無法回避的問題。
“這錢,又該從何處擠?”
“是從嗷嗷待哺的災(zāi)民口中擠,還是從前線浴血奮戰(zhàn)的將士身上克扣?”
“……”
李世民徹底愣住了。
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他引以為傲的計算,他那看似萬無一失的國庫儲備,在許元這兩個簡單卻又致命的假設(shè)面前,瞬間變得脆弱不堪,搖搖欲墜。
整個車間,死一般的寂靜。
所有人都被許元這石破天驚的推演給震懾住了。
是啊,打仗,誰敢保證一定順利?
天災(zāi),誰又能提前預(yù)料?
將一個國家的財力,繃到如此緊張的境地,去賭一場戰(zhàn)爭的勝負(fù),這……這簡直是在走鋼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