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世民面沉如水,沒有說話,只是冷冷地看著他。
那眼神中的威壓,讓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。
許元卻仿佛沒有察覺,梗著脖子,再次高聲道:“來人!將庫房中第一批出爐的五十把斬馬刀,全都給本官抬上來!”
“當著陛下的面,一把一把地試!”
“是!”
很快,數(shù)名輔工便抬著幾個大木箱,快步跑了過來。
箱子打開,一柄柄嶄新的斬馬刀陳列其中,在火光下依舊泛著幽冷的寒光。
只是此刻,再也無人覺得它們是神兵利器,反而覺得那寒光中,透著一股不祥的味道。
幾名身強力壯的金吾衛(wèi)校尉,主動站了出來。
其中一人,拿起一柄斬馬刀,走到木樁前,深吸一口氣,猛地劈下。
“咔嚓!”
木樁斷裂。
眾人心中剛升起一絲希望。
那校尉又揮刀劈向第二個木樁。
“鐺!”
又是一聲脆響。
斬馬刀,應聲而斷。
現(xiàn)場的氣氛,瞬間又壓抑了幾分。
李世民的臉色,又陰沉了一分。
第二個校尉上前,拿起第二把刀。
他學聰明了,只用了七分力。
“咔嚓!”
第一刀,斷木。
“咔嚓!”
第二刀,斷木。
“咔嚓!”
第三刀,斷木。
就在眾人以為這把刀質量尚可之時,他揮出了第四刀。
“鐺!”
刀,還是斷了。
接下來的一幕,成為了在場所有人畢生難忘的噩夢。
“鐺!”
“鐺!”
“鐺!”
清脆的斷裂聲,如同催命的音符,在這座巨大的車間內(nèi)此起彼伏。
五十把嶄新的斬馬刀,被一一檢驗。
結果,令人心膽俱寒。
其中效果最差的,第一刀下去,連木樁都沒砍斷,自己就先崩成了幾截。
效果最好的,也不過是和李世民最開始那柄一樣,連砍了三四個木樁之后,便不堪重負,斷裂開來。
一刻鐘后。
五十次試驗,無一成功。
車間中央的空地上,堆滿了破碎的刀刃,像一堆無人問津的廢鐵,無聲地嘲笑著之前的一切。
死寂。
針落可聞的死寂。
所有工匠都跪在地上,頭深深地埋著,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。
房玄齡與長孫無忌的臉色,已經(jīng)難看到了極點。
這已經(jīng)不是簡單的質量問題了。
這是足以動搖國本的大事!
若是這些兵器裝備了軍隊,上了戰(zhàn)場……那后果,簡直不堪設想!
李世民緩緩地轉過身,一步一步,走到了許元的面前。
他臉上的怒火已經(jīng)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,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。
他看著許元,緩緩開口,聲音里聽不出喜怒。
“許元?!?/p>
“你長田縣的百煉鋼,也是這般一折就斷的么?”
這句看似平淡的問話,卻像一把重錘,狠狠地砸在許元的心上。
這是在質疑他的根本,質疑他賴以立身的一切!
許元“噌”地一下抬起頭,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與惶惑。
“不可能!”
“這絕不可能!”
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,猛地站起身,沖到那群跪著的工匠面前。
“說!”
他指著劉三,厲聲質問道:
“本官給你們的《百煉成鋼法》,上面的每一個步驟,每一個時辰,每一個火候,你們都嚴格遵守了嗎?!”
劉三和其他工匠師傅們嚇得連連叩首,聲音都帶著哭腔。
“大人明鑒!我等絕不敢有半分懈怠,皆是按照您的法子來的??!若有半句虛言,天打雷劈!”
“那為何會這樣!”
許元像是魔怔了一般,喃喃自語,“流程沒有錯,工藝沒有錯……為何會這樣……”
他臉上的困惑與不解,是如此的真實,以至于連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都開始懷疑,這其中是否真的另有隱情。
看著皇帝那越來越冷的眼神,許元仿佛才回過神來。
他再次跪下,重重地磕了一個頭,臉上帶著幾分厚顏,幾分急切。
“陛下,此事……此事定有蹊蹺!微臣……微臣也想不明白!”
“請陛下息怒,容臣戴罪立功,定會將此事徹查到底!給陛下一個交代!”
他頓了頓,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,厚著臉皮道:
“或許……或許只是這一批的材料出了問題……對,一定是材料!”
“陛下,請再給微臣一次機會!下……下一個車間……是微臣設計的鉤鐮槍……還請陛下移步一觀?”
李世民那張陰沉如水的臉,比車間里淬火后冰冷的鋼鐵還要硬上三分。
他沒有再看許元一眼,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的侮辱。
“帶路?!?/p>
許元臉上那份恰到好處的惶恐與急切瞬間收斂,恢復了平靜,仿佛剛才那個失態(tài)的人不是他。
他從地上爬起來,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,對著李世民的背影恭敬地一躬身。
“陛下,這邊請。”
一行人,在一片死寂中,離開了這座堆滿廢鐵的斬馬刀車間。
金吾衛(wèi)們手按刀柄,亦步亦趨地跟在皇帝身后,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每一個低眉順眼的工匠,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。
房玄齡與長孫無忌交換了一個眼神,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與不解。
許元這是怎么回事?
是當真出了紕漏,還是……另有所圖?
很快,眾人便來到了相鄰的另一個車間。
這里的空間更為狹長,兩側的火爐與水槽布局也大不相同,架子上整齊地碼放著一桿桿通體烏黑的長兵。
槍頭呈鉤狀,刃口閃爍著冷冽的寒芒,槍身筆直,尾部配有沉重的鐵鐏。
正是鉤鐮槍。
“陛下,”許元側身,伸手示意,“此地便是鉤鐮槍鍛造之所。”
李世民的目光掃過那些鉤鐮槍,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,只是冷哼了一聲。
許元仿佛沒有聽見,轉頭朗聲道:“取一桿新制的鉤鐮槍來!”
立刻有工匠小心翼翼地捧來一桿,雙手奉上。
李世民看著那桿鉤鐮槍,下意識地伸出手,似乎想親自一試。
畢竟,他是天策上將,是沙場上殺出來的皇帝,對兵器的熟悉與熱愛,早已刻入骨髓。
“陛下!”
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。
尉遲恭一步跨出,蒲扇般的大手按住了槍桿,對著李世民躬身道:“此等粗活,何須陛下親自動手?”
他咧開嘴,露出一口白牙,眼神卻無比認真。
“方才那斷刀之事,已是驚險萬分。這東西萬一再有個好歹,傷了陛下龍體,末將萬死難辭其咎!”
“請陛下準許,讓末將來試!”
這番話,說得是情真意切。
李世民看了看尉遲恭那張寫滿忠誠的黑臉,緊繃的嘴角微微松動了一絲。
他點了點頭,松開了手。
“準了?!?/p>
“謝陛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