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元聞言,卻沒有立刻接話。
他還在思考著李世民此舉的含義。
按道理說,自己剛剛才把高陽公主和辯機的丑事捅到了父皇面前,讓皇家顏面掃地。
按照常理,李世民就算不立刻降罪于自己,也該對自己冷處理,敬而遠之才是。
最后在會昌寺那一眼,那冰冷刻意的疏離,絕對不是裝出來的。
可為什么?
為什么轉(zhuǎn)頭就送來了如此厚重的賞賜?
還偏偏派了晉陽這個最不可能被遷怒的公主過來?
難道……李世民對自己的所作所為,還不夠失望?
或者說,在他心中,高陽公主這個女兒的清譽,其實根本就不算什么?
這個念頭剛一升起,就被許元自己給否決了。
不可能。
從史書的記載,到今日的親眼所見,李世民對子女的愛護,尤其是對幾個嫡出的公主,那絕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里怕摔了。
高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若非如此,也不會養(yǎng)成那般驕縱跋扈的性子。
許元沉默著,沒有回答晉陽公主的問題,深邃的目光反而變得更具探究性。
他忽然開口,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。
“公主?!?/p>
他的聲音很輕,卻很清晰。
“陛下他……對您的姐姐高陽公主如何?”
“嗯?”
晉陽公主愣了一下,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。
她眨了眨眼,不假思索地回答道。
“父皇當然很疼愛高陽皇姐啊?!?/p>
“宮里誰不知道,父皇最寵的就是高陽皇姐了,幾乎是有求必應(yīng),當然了,本公主也深得父皇恩寵,嘻嘻!”
有求必應(yīng)?
許元的心,沉得更快了。
晉陽公主的回答,非但沒有解開他的疑惑,反而讓整件事變得更加撲朔迷離。
既然如此寵愛,那自己這個親手撕開皇家傷疤,讓這樁丑聞大白于天下的“罪魁禍首”,為何還能得到賞賜?
李世民對自己,為何還這般“客氣”?
這不合邏輯。
“真是搞不懂……”
許元揉了揉眉心,感覺腦袋更疼了。
算了。
帝王心,海底針。
自己一個現(xiàn)代人的思維,或許永遠也無法真正揣測透這位千古一帝的真實想法。
既然想不通,那便懶得再想。
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便是。
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臉上那股凝重的神色瞬間消散,轉(zhuǎn)而換上了一副略帶疲憊的笑容。
“沒什么。”
他擺了擺手,對著晉陽公主的方向,隨意地拱了拱手。
“勞煩公主深夜跑這一趟,臣,謝過陛下的恩典?!?/p>
這敷衍的態(tài)度,讓晉陽公主的眉頭頓時蹙了起來。
她在這里眼巴巴地等了兩個時辰,等到花兒都快謝了,結(jié)果就換來他這么一句輕飄飄的話?
少女的脾氣也上來了。
她從石凳上站起,雙手叉腰,腮幫子鼓鼓地瞪著許元。
“喂!許元!本公主在你這破院子里,喝著涼茶,吹著冷風,足足等了你兩個時辰!”
“你就這么一句謝恩就完了?”
“你必須補償我!”
許元看著她這副嬌蠻可愛的模樣,只覺得有些好笑。
連日來查案的疲憊感,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。
他打了個哈欠,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,隨口問道。
“哦?那公主要我怎么補償?”
“昨夜為了查案,我可是一宿沒合眼,現(xiàn)在困得要死,馬上就要去睡覺了?!?/p>
他頓了頓,半瞇著眼睛,用一種帶著幾分戲謔的語氣,慢悠悠地說道。
“要不……陪睡算了?”
陪……陪睡?
此言一出,整個院子里的空氣,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凝固了。
跟在后面的丫鬟月兒和幾個下人,嚇得魂飛魄散,差點當場跪下去。
天??!
公子他……他到底在說什么胡話?
這可是當朝公主殿下??!
晉陽公主李明達,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,先是茫然,隨即,一抹驚人的紅暈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,從她白皙的脖頸,一直蔓延到了耳根。
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瞬間炸了毛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
她伸出手指著許元,氣得嘴唇都在哆嗦,那雙漂亮的杏眼里,已經(jīng)蒙上了一層水汽。
“你這個登徒子!無賴!”
“本公主要撕了你的嘴!”
話音未落,她便揚起手,像一只發(fā)怒的小母獅般,朝著許元撲了過來。
“哎哎哎!”
許元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反應(yīng),身子一矮,便靈巧地躲了過去。
他一邊躲,一邊朝著自己的臥房方向溜去,嘴里還不停地嚷嚷著。
“君子動口不動手啊,公主殿下。”
“我真的要睡覺了,困死了困死了?!?/p>
“沒什么事的話,您就請回吧,讓下人送您!”
眼看他就要溜進屋里,晉陽公主氣得在原地直跺腳。
“你給我站?。 ?/p>
她這一聲喊,帶著幾分急切,倒真的讓許元停下了腳步。
許元轉(zhuǎn)過半個身子,倚著門框,挑了挑眉。
“還有事?”
晉陽公主見他停下,這才止住了追打的勢頭。
她深吸了幾口氣,努力平復著自己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,臉上的紅暈卻依舊未曾褪去。
她瞪著許元,有些色厲內(nèi)荏地說道。
“我……我今天來,還有一件事!”
“過幾日,是重陽佳節(jié),宮中要舉辦重陽宴會?!?/p>
“你……你得陪我一起去!”
這才是她今天真正的目的。
送東西是父皇的旨意,是公事。
而這個邀請,才是她自己的私心。
重陽宴會?
許元聞言,微微一怔。
他對大唐的節(jié)日并不算特別了解,但這名字一聽,便知是皇室宗親、王公貴胄們齊聚一堂的場合。
他下意識地就想拒絕。
那種場合,規(guī)矩繁多,應(yīng)酬不斷,對他而言,比查一樁驚天大案還要累。
可當他看到晉陽公主那雙帶著幾分緊張,又帶著幾分期盼的眼眸時,拒絕的話,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了。
他看著眼前這個單純直率,不帶絲毫心機的少女,心中也確實生不出半點惡感。
和她相處,很輕松,很舒服。
在這座處處都是算計和陰謀的長安城里,這樣一份輕松,顯得尤為難得。
也罷。
許元心中有了決斷。
他站直了身子,臉上的戲謔之色收斂了起來,換上了一副認真的表情。
“好?!?/p>
他點了點頭。
“我答應(yīng)你?!?/p>
得到肯定的答復,晉陽公主那張還帶著薄怒的俏臉,瞬間陰轉(zhuǎn)晴。
她的眼睛亮晶晶的,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揚起,露出了一個燦爛而滿足的笑容。
“這還差不多!”
她得意地哼了一聲,仿佛打了勝仗的將軍。
“那就這么說定了!到時候,我會派人來接你的!”
說完,她再不遲疑,提著裙擺,轉(zhuǎn)身便帶著自己的侍衛(wèi)侍女離開了,輕快的步伐,像一只得勝歸巢的百靈鳥。
許元站在門口,看著那輛華麗的馬車消失在巷子的盡頭,臉上的笑意,才緩緩浮現(xiàn)。
他搖了搖頭,轉(zhuǎn)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。
昨晚累得夠嗆,得好好補補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