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久久到高陽公主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。
李世民那冰冷的聲音,才再次響起。
“房遺愛……”
他緩緩地吐出三個字,每一個字,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一樣。
“他,知不知道?”
這個問題,像是一把更鋒利的刀,捅進(jìn)了高陽公主的心臟。
她渾身一僵,下意識地想要搖頭。
“他……”
高陽公主臉色有些遲疑,可是當(dāng)她感受到頭頂那道幾乎要將她洞穿的目光時,似乎又有些不知所措,遲遲沒有開口。
“說!”
李世民猛地一聲爆喝,聲音中充滿了暴戾與不耐。
“到了這個時候,你還想欺瞞朕嗎?”
這一聲吼,徹底擊潰了高陽公主最后的心理防線。
她顫抖著,用細(xì)若蚊蠅的聲音,絕望地回答。
“他……他應(yīng)該……知道……”
應(yīng)該知道。
這四個字,像四座大山,狠狠地壓在了李世民的心頭。
他最寵愛的女兒,與人私通。
他的女婿,大唐開國功臣之子,房玄齡的兒子,竟然對此知情,并且選擇了隱忍。
他豈能不知道,房遺愛知道此事,但卻沒有揭露,那自然是擔(dān)心高陽公主的身份,不敢揭露。
要不是來了許元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,這件事就算有很多人知道,自己也一定不會知道!
李世民的臉色,在這一瞬間,變得無比平靜。
那是一種暴風(fēng)雨來臨前的死寂。
他緩緩地閉上眼睛,再睜開時,眼中所有的個人情緒,無論是憤怒,是羞辱,還是悲痛,都盡數(shù)褪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屬于帝王的,深不見底的冷漠與威嚴(yán)。
他轉(zhuǎn)過身,不再看地上的女兒一眼。
他的目光,落在了許元的身上。
“許元?!?/p>
“臣在。”
許元微微躬身,神色平靜。
“此案,牽涉的所有人犯,從會昌寺主持,到行兇武僧,再到這個辯機(jī)。”
李世民的語氣,不帶一絲波瀾,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公事。
“一應(yīng)人等,皆交由你大理寺,依照大唐律法,從重,從嚴(yán)處置?!?/p>
“臣,遵旨?!?/p>
許元干脆利落地應(yīng)下。
李世民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話鋒一轉(zhuǎn),聲音冷了三分。
“至于高陽……”
他頓了頓,眼中閃過一絲復(fù)雜難明的光芒。
“她是皇室之女,其罪,自有宗法處置。你不必過問?!?/p>
“臣,明白。”
許元自然不會反對,高陽公主是李世民的女兒,自己已經(jīng)揭露了,他要怎么處置是他的事情。
李世民肯將辯機(jī)交由國法處置,已經(jīng)是給了他,給了大唐律法天大的面子了。
至于高陽,那是他的家事,許元無權(quán),也不想干涉。
“來人。”
李世民對著門外,冷冷地命令道。
“將高陽公主……帶回宮中,嚴(yán)加看管,沒有朕的旨意,不許踏出宮門半步!”
“喏!”
門外的禁衛(wèi)立刻沖了進(jìn)來,一左一右,架起了已經(jīng)失魂落魄的高陽公主。
“父皇!父皇!”
高陽公主終于從絕望中驚醒,瘋狂地掙扎起來。
“女兒知錯了!父皇……”
然而,李世民卻連頭都沒有回。
他只是靜靜地站著,像一尊冰冷的雕像,任由女兒凄厲的哭喊聲,漸漸遠(yuǎn)去。
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。
李世民才緩緩?fù)鲁鲆豢跐釟?,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屈辱與怒火,都一并吐出。
他轉(zhuǎn)頭,看向身旁的禁衛(wèi)統(tǒng)領(lǐng)。
“傳朕口諭。”
“去一趟梁國公府?!?/p>
“宣房玄齡,房遺愛,即刻入宮?!?/p>
會昌寺內(nèi),偌大的禪房隨著李世民的龍駕離去,瞬間變得空曠而死寂。
空氣中,似乎還殘留著天子雷霆之怒后那令人心悸的余威。
許元站在原地,一動不動,直到那隊(duì)禁衛(wèi)甲胄摩擦的鏗鏘之聲徹底消失在庭院之外,他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?fù)?dān),緩緩地,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。
他的心情很復(fù)雜。
其實(shí),向李世民揭露了高陽公主跟辯機(jī)和尚的奸情,這件事并不能讓他感到有多少快感。
誠然,那些冤死的百姓,確實(shí)得以沉冤昭雪,但對于李世民來說,高陽公主此事對他的打擊,恐怕不亞于輸?shù)粢粓鰬?zhàn)爭。
剛才,許元都察覺到了李世民對自己的態(tài)度,已經(jīng)有了些許變化。
尤其是最后,李世民轉(zhuǎn)身看他的那一眼。
那眼神,復(fù)雜到了極點(diǎn)。
有贊許,有審視,有身為帝王的冷酷,但更多的,是一種疏離。
一種刻意的,冰冷的疏離。
不過嘛……
許元嘴角一揚(yáng)。
他要的,就是這個效果。
高陽公主是李世民的心頭肉,是這位千古一帝心中最柔軟的那一抹所在。
親手揭開這塊血淋淋的傷疤,將天家的丑聞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,李世民就算再欣賞自己的才能,心中也必然會生出一根拔不掉的刺。
帝王之愛,如烈火烹油,能將人捧上云端,亦能將人焚為灰燼。
許元從不奢求君王的恩寵。
他要的,是敬畏,是距離。
唯有如此,他才能在這波譎云詭的長安城里,活得更久一些。
“許大人?!?/p>
尉遲敬德的聲音將許元的思緒拉了回來,這位黑臉的國公爺,此刻看著許元的眼神,也充滿了驚嘆與……一絲同情。
這小子,膽子是真的比天還大。
許元收斂心神,臉上又恢復(fù)了那副古井無波的神情。
他轉(zhuǎn)過身,目光掃過癱軟在地,面如死灰的辯機(jī),以及那些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會昌寺僧人。
“鄂國公,剩下的事,便有勞了?!?/p>
他對著尉遲敬德微微一拱手。
“將辯機(jī),連同會昌寺所有涉案人等,一并押入大理寺天牢。”
他的聲音不大,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斷。
“封鎖會昌寺,所有賬目、地契、往來書信,一應(yīng)物件,全部查封,帶回大理寺詳查?!?/p>
“另外,高陽公主留在寺中的所有侍衛(wèi)、宮娥,一并收押,聽候?qū)弳枴!?/p>
一道道命令,從他口中有條不紊地發(fā)出。
大理寺的官差們?nèi)鐗舫跣?,立刻如狼似虎地?fù)淞松先ァ?/p>
曾經(jīng)香火鼎盛、權(quán)貴云集的會昌寺,在這一刻,迎來了它的末日。
哀嚎聲,哭喊聲,鎖鏈拖地的聲音,交織成一片。
許元沒有再看一眼。
這樁震動朝野的大案,到此,總算是告一段落了。
他轉(zhuǎn)身,迎著夕陽的余暉,邁步走出了這座寺院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