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世民的面色,沉如靜水。
那雙深邃的龍目之中,正醞釀著一場看不見的雷暴。
他沒想到,許元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女兒身上,就算是他再好的脾氣,此時也有些忍不住了。
如果許元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,那他也不介意,讓許元知道知道,自己才是大唐的君主。
時間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就在此時,一道黑影從殿外滑了進(jìn)來,正是去而復(fù)返的大內(nèi)總管王德。
他沒有發(fā)出半點(diǎn)腳步聲,直至殿中,才“噗通”一聲跪倒在地,額頭緊緊貼著冰涼的金磚。
這個細(xì)微的動作,讓李世民的眼皮微微一跳。
他了解王德。
若是一切順利,王德此刻應(yīng)是帶著許元,在殿外候旨。
而現(xiàn)在……
“人呢?”
李世民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(yán),仿佛能穿透人的骨髓。
王德的身子,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,頭埋得更低了。
“回……回稟陛下。”
他的聲音干澀而嘶啞。
“奴婢……奴婢未能將許大人帶來。”
李世民敲擊扶手的動作,戛然而止。
殿內(nèi)的溫度,仿佛又降了幾分。
“說清楚?!?/p>
“奴婢先去了許大人的府邸,府中下人說,大人自上午離家后,便再未回去?!?/p>
“奴婢又立刻趕往大理寺衙門?!?/p>
王德不敢有絲毫隱瞞,將事情一五一十地道來。
“大理寺中,也……也不見許大人的蹤影?!?/p>
李世民的眉頭,擰成了一個川字。
不在府上,也不在衙門。
這個許元,大半夜的,能跑到哪里去?
“他去哪了?”
李世民的聲音里,已經(jīng)帶上了一絲顯而易見的不耐。
王德的身子又是一顫,連忙回話。
“奴婢詢問了衙門里當(dāng)值的寺丞和官差?!?/p>
“據(jù)他們所說……”
王德頓了頓,似乎在組織語言。
“許大人在傍晚時分,曾回過衙門一趟,但很快就又離開了。”
“離開時,他還從寺里點(diǎn)走了十名身手最好的武侯官差,備了快馬,一行人……出城去了?!?/p>
“出城?”
李世民怔住了。
他預(yù)想過無數(shù)種可能。
許元可能是在哪個酒樓買醉,也可能是在哪個同僚家中高談闊論,甚至可能是在故意躲著自己。
但他唯獨(dú)沒有想到,許元居然會在這個時辰出城。
“去哪?”
“據(jù)說是……往藍(lán)田縣的方向去了?!?/p>
王德小心翼翼地回答。
“說是要去執(zhí)行什么緊急公務(wù)?!?/p>
“緊急公務(wù)?”
李世民臉上的怒意,此刻竟被一種深深的疑惑所取代。
他什么時候,變得這么勤勉了?
朕給他升官,他百般推脫,仿佛那官印是什么燙手的山芋。
朕讓他入朝議事,他能躲則躲,恨不得當(dāng)個透明人。
怎么現(xiàn)在,天都黑透了,他反而帶著人快馬加鞭地出城辦公務(wù)去了?
這不像是他的行事風(fēng)格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這里面,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。
李世民的目光,變得銳利起來。
片刻之后,他收回視線,聲音恢復(fù)了古井無波的平靜。
“王德。”
“奴婢在?!?/p>
“傳大理正鄭庭之,即刻入宮?!?/p>
……
一盞茶的功夫后。
大理正鄭庭之,一路小跑地趕到了甘露殿。
他滿頭大汗,官帽都有些歪斜,顯然是來得極為匆忙。
一進(jìn)殿,他便感受到了那股幾乎要將人凍僵的低氣壓,心中頓時叫苦不迭。
“微臣,參見陛下?!?/p>
鄭庭之跪伏在地,大氣都不敢喘一口。
深夜被陛下急召,絕無好事。
“起來吧。”
李世民的聲音淡淡的,聽不出喜怒。
“謝陛下?!?/p>
鄭庭之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站起身,躬著腰,眼觀鼻,鼻觀心,不敢直視龍顏。
李世民也不與他廢話,開門見山地問道。
“鄭卿,朕問你?!?/p>
“許元今夜出城去藍(lán)田縣,是辦什么案子?”
鄭庭之的心,猛地往下一沉。
果然是為了那個煞星。
他就知道,這個許元早晚要捅出天大的簍子。
他張了張嘴,臉上露出了幾分為難之色,眼神閃爍,似有遲疑。
“怎么?”
李世民的目光如刀,直刺過來。
“朕問話,你也要三緘其口嗎?”
“微臣不敢!”
鄭庭之嚇得渾身一哆嗦,冷汗瞬間就下來了。
他知道,再猶豫下去,倒霉的就是自己。
他一咬牙,還是決定實(shí)話實(shí)說。
“回陛下,許寺丞……是去查辦藍(lán)田會昌寺侵吞土地一案?!?/p>
“會昌寺?”
“侵吞土地?”
李世民的眉頭皺得更深了。
這個名字,他有印象,似乎是皇家出資修建的寺廟之一,去年的時候,似乎確實(shí)有傳出過一陣風(fēng)聲,但具體的案件信息他已經(jīng)不記得了。
鄭庭之見狀,不敢再有絲毫隱瞞,連忙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。
“陛下,此案是去年的舊案了。”
“去年八月,有藍(lán)田縣民狀告會昌寺,說寺中僧人,仗著皇家寺廟的名頭,低價(jià)強(qiáng)買,甚至直接侵占百姓田產(chǎn)?!?/p>
“若有不從者,寺中武僧便會……便會動用武力,已有多人因此致殘,甚至……還有幾條人命牽涉其中?!?/p>
鄭庭之越說,聲音越低。
因?yàn)樗芮逦馗杏X到,御座之上那位帝王的氣息,正在變得越來越危險(xiǎn)。
“此案牽扯甚廣,尤其……尤其是還牽扯到了會昌寺,以及……”
他偷偷抬眼,覷了一眼李世民的神色,聲音細(xì)若蚊蠅。
“以及……高陽公主殿下。”
說完,他立刻補(bǔ)充道。
“所以,此案一直被擱置,大理寺遲遲未能結(jié)案?!?/p>
“只是……只是許寺丞今日剛到大理寺,不知從何處聽聞了此案,竟……竟主動請纓,說要接手此案?!?/p>
鄭庭之的聲音里充滿了委屈和無奈。
“陛下明鑒,此事絕非微臣授意,實(shí)在是許寺丞他……他自己堅(jiān)持要查的,微臣也攔不住啊?!?/p>
他急著將自己從這件事里摘干凈。
生怕皇帝以為,是他在背后指使許元,去觸高陽公主的霉頭。
李世民聽完,卻沒有立刻發(fā)作。
他的臉上,反而露出了一絲更加濃郁的困惑。
主動請纓?
去查一個燙手到大理寺都不敢碰的案子?一個牽扯到皇家寺廟,牽扯到他女兒高陽的案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