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許元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一般,嗤笑一聲。
“郡主殿下,你還是沒明白?!?/p>
“百姓怎么看朝廷,從來不在于朝廷是否收了這三瓜倆棗的稅錢。”
他伸出一根手指,搖了搖。
“因為真正需要為這點稅錢而計較的底層百姓,他們根本就不會長途跋涉地帶著貨物來長安販賣。他們連飯都吃不飽,哪來的本錢?”
“而那些能夠驅(qū)使著滿載貨物的車隊,進出長安城的商人,你覺得他們會在乎這點入城稅嗎?”
“他們不會。”
許元的聲音變得沉凝起來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。
“朝廷從這些富商手中收上稅銀,再通過興修水利、開設學堂、撫恤老弱等方式,將這些錢回饋給真正的底層百姓?!?/p>
“如此一來,財富才能從上層流向下層,而不是永遠只在有錢人的口袋里打轉(zhuǎn)。”
“這,才叫真正的良性循環(huán)?!?/p>
“否則,富者田連阡陌,窮者無立錐之地。底層的百姓,將永遠也體會不到朝廷的好,因為朝廷的恩澤,根本就落不到他們的頭上?!?/p>
這番話,如同一道驚雷,在晉陽公主小小的世界里炸響。
良性循環(huán)……
財富的流動……
這些新奇而深刻的詞匯,讓她那聰慧的小腦袋瓜,第一次開始從一個全新的角度,去思考這個看似繁華的帝國。
她呆呆地站在原地,清澈的眼眸中,閃爍著思索的光芒。
似乎……他說的很有道理。
看到晉陽公主陷入沉思,許元卻沒了繼續(xù)說教的興致。
他擺了擺手,一臉嫌棄。
“算了算了,不跟你說了。”
“跟你這小屁孩說這些,估計你也聽不懂?!?/p>
“白費口舌?!?/p>
“小……小屁孩?”
晉陽公主猛地從思索中驚醒,一雙杏眼瞬間瞪得溜圓。
剛剛升起的那一絲對許元的佩服和認同,瞬間被無盡的怒火所取代。
她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得通紅,連白皙的脖頸都染上了一層粉色。
“你……你說誰是小屁孩?”
她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有些顫抖。
她今年都十四歲了!再過一兩年,都是可以出嫁的年紀了!而許元也不過二十來歲,比她也大不了幾歲,竟然說自己是小屁孩?
“你憑什么說我是小屁孩!”
許元聞言,懶洋洋地掀起眼皮,那目光極具侵略性地從晉陽公主的頭頂,一路掃到她的腳下。
最后,在她那依舊平坦的胸前,不著痕跡地停留了零點一秒。
然后,他撇了撇嘴,用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,淡淡地說道:
“喏,你看?!?/p>
“要什么沒什么,不是小屁孩是什么?”
說完,他根本不給晉陽公主發(fā)飆的機會,轉(zhuǎn)身便一溜煙地鉆回了自己的馬車里,順手還放下了車簾,將那即將爆發(fā)的怒火隔絕在外。
“……”
空氣,仿佛凝固了。
足足過了三息。
“許元!你這個無賴!流氓!登徒子!”
晉陽公主氣得渾身發(fā)抖,一張俏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,但也只能對著那緊閉的車簾,不斷地跺著腳。
當街掀一個大男人的車簾,她可不像許元那般放肆。
“我……我跟你沒完!我一定要讓你好看!”
一旁的李世民和長孫無忌,因為正在說其他事情,并未聽到這邊許元和晉陽公主的談話,看到小女兒氣得又羞又惱的樣子,表情都變得異常古怪。
不過,李世民也并沒有太過在意。
這一路上,晉陽公主經(jīng)常以求學為由,去找許元聊天,這些天都混熟了,他們也知道許元對晉陽公主沒啥惡意,所以沒有太管。
……
很快,馬車緩緩駛入朱雀大街,朝著皇城的方向行去。
然而,許元越來越覺得不對勁。
因為,他雖然沒來過長安,但前方的建筑,明顯就是皇宮了,這怎么還不停下呢?
不對勁。
這個李道宗,不是江夏郡王嗎?
郡王的府邸,就算再受寵,也不可能建在皇城里面啊。
這都快到宮門口了。
難道是自己記錯了唐朝的規(guī)矩?還是說,這個李道宗的地位,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高得多?
他心中疑竇叢生,但臉上卻不動聲色。
反正自己一心求死,管他帶自己去哪兒,龍?zhí)痘⒀ㄒ矡o球所謂。
馬車最終在一處朱紅色的宮門前停下,又經(jīng)過了幾道繁瑣的查驗,才得以繼續(xù)前行。
最終,車隊在一座格局精美、環(huán)境清幽的別院前停了下來。
這里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宮殿那般金碧輝煌,卻也是雕梁畫棟,一步一景,處處透著低調(diào)的奢華。
李世民率先下了馬車,對著許元沉聲說道。
“許元,今日你且在此處歇息。”
“院內(nèi)一切用度都已備好,若有需要,可隨時吩咐下人?!?/p>
他指了指站在院門口躬身侍立的幾名宮女太監(jiān)。
“明日,等候陛下的傳召。”
說完,他便不再多言,帶著長孫無忌和依舊氣鼓鼓的晉陽公主,轉(zhuǎn)身離去。
許元站在原地,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,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。
王府……在宮里?
這算什么規(guī)矩?
他打量著這座陌生的別院,心中的不安感愈發(fā)強烈。
這個自稱李道宗的家伙,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詭異。
不過,這股不安并未持續(xù)多久。
許元向來是個隨遇而安的主。
既然想不通,那便不想了。
反正自己的終極目標是求死,管他把自己安排在龍?zhí)哆€是虎穴,又有何區(qū)別?
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,渾身的骨節(jié)發(fā)出一陣噼里啪啦的脆響。
“嘶……”
這一動彈,頓時牽扯到了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,疼得他齜牙咧嘴。
“他娘的?!?/p>
許元揉著自己的屁股,一臉的生無可戀。
這十幾天的長途跋涉,簡直就是一場酷刑。
大唐的官道,跟他在長田縣修的水泥路比起來,簡直就是搓衣板和席夢思的區(qū)別。
就算皇帝的座駕再怎么豪華,也架不住這持續(xù)不斷的物理顛簸。
他的屁股,感覺都快被顛成八瓣了。
許元也懶得進屋,直接走到院中的一處石凳旁,毫不顧忌形象地一屁股坐了下去。
隨即,他又覺得不舒服,干脆直接躺在了石凳上,雙腿翹起,搭在石桌上,嘴里還叼了根不知從哪兒順來的草根。
那副模樣,活脫脫一個市井的潑皮無賴,與這清幽雅致的皇家別院格格不入。
院門口侍立的幾名宮女太監(jiān),看得眼角直抽抽,卻又不敢上前多說一句。
這位,可是“李道宗”親自領進來的人。
許元閉上眼睛,開始為明天的朝堂對決,在腦中進行預演。
明天,見到那位傳說中的千古一帝李世民,該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(nèi),把他給徹底激怒呢?
直接罵他?
不行,太低級了。而且以帝王的城府,未必會當場發(fā)作,說不定還會覺得自己是個憨直的忠臣。
揭他的短?
玄武門之變?這事兒估計是他的逆鱗,碰了必死。
但這風險太大,萬一他惱羞成怒,不走流程直接把自己拖出去砍了,系統(tǒng)判定任務失敗怎么辦?
必須得在朝堂之上,百官之前,讓他下不來臺,讓他不得不殺自己,才能確保萬無一失。
到時候,長孫無忌?尉遲恭?李道宗?
哼,他們就算想求情,在這種涉及國本和帝王顏面的大是大非面前,也斷然不敢開口。
完美。
就這么干!
許元越想越是得意,心中一塊大石落了地,只覺得渾身舒坦。
旅途的疲憊感如潮水般涌來,他竟就這么躺在冰涼的石凳上,沉沉地睡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