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世民深吸一口氣,壓下了心中的情緒,嘴角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。
他清了清嗓子,那一聲輕咳,在大堂之內(nèi)顯得格外清晰。
“咳?!?/p>
“詔書的事,先不急?!?/p>
李世民的聲音恢復(fù)了之前的沉穩(wěn)與威嚴(yán),他看著許元,“本王此次奉陛下之命前來,并非要在此地就地處決你?!?/p>
“而是要將你……押解回京,由陛下親自發(fā)落?!?/p>
這話一出,許元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
回長安?
讓李世民親自發(fā)落?
也行!
許元轉(zhuǎn)念一想,這流程雖然麻煩了點,但結(jié)果是一樣的。
去長安見李世民,當(dāng)著滿朝文武的面,被歷數(shù)罪狀,然后推到菜市口砍頭,似乎……比在這窮鄉(xiāng)僻壤被一卷詔書賜死,要風(fēng)光得多。
死也要死得有排面嘛!
想到這里,他臉上那股坦然赴死的悲壯,又濃了幾分。
“下官……遵旨?!?/p>
他再次躬身,態(tài)度好得讓李世民都覺得有些不真實。
然而,李世民的話鋒卻猛地一轉(zhuǎn),“不過,在回長安之前,有一件更重要的事,需要你給本王一個解釋?!?/p>
許元抬起頭,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。
“王爺請講。”
李世民沒有說話,只是緩緩轉(zhuǎn)過身,抬手指了指大堂之外,那廣闊的縣城之外。
他的聲音,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,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和……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忌憚。
“城外那數(shù)萬大軍,是怎么回事?”
“許元,你可知,直到現(xiàn)在,陛下親軍,大唐最精銳的玄甲軍,還被你的兵,圍在數(shù)里之外?”
“你這是要造反嗎?”
最后一句,李世民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帝王之怒,如雷霆萬鈞,整個大堂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。
尉遲恭更是“嗆啷”一聲,將腰間的橫刀拔出了半寸,刀鋒的寒光映照著他憤怒的臉龐。
只要許元回答得有半個字不對,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讓這顆膽大包天的腦袋搬家。
長孫無忌也是面沉如水,手已經(jīng)悄然握住了腰間的玉佩,目光死死地鎖定著許元。
在他看來,這才是今日真正的圖窮匕見。
這才是許元身上,最大的罪孽。
然而,面對這雷霆之怒,許元只是眨了眨眼,臉上露出的表情,不是恐懼,反倒像是一種……“原來你們在糾結(jié)這個”的恍然。
他心里的小算盤打得飛快。
押我回長安是吧?
那我就再給你加點料!
我不僅有兵,我還要告訴你,我的兵是怎么來的,讓你李世民知道,我許元不僅擁兵自重,還通敵賣國,私開礦山,樁樁件件都夠滅九族!
到時候,到了長安,你若是不殺我,都對不起我犯下的這些罪過!
想到這,許元原本準(zhǔn)備好的一套說辭,立刻被他拋到了九霄云外。
他決定,實話實說。
當(dāng)然,是經(jīng)過“藝術(shù)加工”的實話。
“王爺息怒,趙國公、鄂國公息怒?!?/p>
許元擺了擺手,臉上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,那模樣,像極了一個被逼上梁山的無奈商人。
“造反?下官可沒這個膽子?!?/p>
“至于城外那幾萬兵馬嘛……”
他頓了頓,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自家后院養(yǎng)了幾只雞。
“都是下官這幾年,自己攢起來的。”
“……”
李世民、長孫無忌、尉遲恭,三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。
自己攢的?
這是能自己攢的東西嗎?
這說得跟過年攢壓歲錢一樣輕松!
只聽許元繼續(xù)說道:
“王爺您也知道,我這長田縣,以前是個什么鳥樣。風(fēng)沙一起,連飯都吃不飽?!?/p>
“下官來了之后,尋思著,窮則思變嘛。光靠種地,猴年馬月才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?”
“于是,下官就動了點歪腦筋?!?/p>
他攤了攤手,一臉的光棍。
“下官看咱們這地方,離吐蕃、吐谷渾還有西域諸國都近,就偷偷摸摸在邊境開了個互市。”
“用咱們這邊的絲綢、瓷器、茶葉,換他們的牛羊、馬匹、還有金銀。”
“您還別說,這生意,是真掙錢?!?/p>
李世民的眼角在抽搐。
私開邊境互市,與外族通商,這是何等大罪?按律,同樣是死罪!
長孫無忌的呼吸都急促了幾分。
他已經(jīng)能想象到,這其中蘊含著何等龐大的利益鏈條,以及……何等巨大的政治風(fēng)險。
許元仿佛沒有看到他們那快要吃人的表情,自顧自地繼續(xù)往下說。
“有了錢,總不能放著發(fā)霉吧?”
“下官就尋思著,再干點別的?!?/p>
“這西北之地,最不缺的就是山。下官就找人偷偷開了幾座鐵礦、銅礦,自己煉鐵,自己鑄錢……哦不,是自己鑄農(nóng)具?!?/p>
他說到“鑄錢”二字時,故意頓了一下,看到李世民三人的臉色又黑了一層,才心滿意足地改了口。
“有了鐵,光造農(nóng)具也用不完啊。”
“于是,下官就順便……打造了點兵器,弄了些盔甲?!?/p>
“王爺您看,這邏輯是不是很順暢?”
李世民已經(jīng)不想說話了。
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。
私開互市、私開礦山、私鑄兵甲……
好家伙!
大唐立國以來,謀反的藩王不是沒有,但像許元這樣,把謀反的流程,說得跟發(fā)家致富一樣理所當(dāng)然的,他還是頭一個!
長孫無忌已經(jīng)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許元了。
此子……是瘋子?還是天才?
他竟然真的以一縣之力,建立起了一個從貿(mào)易到礦產(chǎn),再到軍工的完整閉環(huán)!
這……這簡直是匪夷所思!
尉遲恭是個粗人,他聽得云里霧里,但大概意思聽懂了。
這小子,自己掙錢,自己造家伙,然后自己拉了一支隊伍。
這不就是造反的必要條件嗎?!
許元看著三人的表情,心中暗爽,繼續(xù)拱火。
“王爺,您想啊?!?/p>
“我這長田縣,現(xiàn)在富得流油。邊境上,吐蕃人、突厥人,一個個眼睛都跟狼似的,綠油油地盯著呢。”
“我要是沒點人馬看家護院,今天剛掙來的錢,明天就得被人家搶了去?!?/p>
“所以啊,這幾萬人的軍隊,其實……就是個保安隊?!?/p>
“對,就是為了保證咱們長田縣的錢,不被外人搶走?!?/p>
他說得是那么的理直氣壯,那么的順理成章。
李世民聽完,竟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。
因為他知道,許元說的……竟然他娘的是事實!
大唐的邊境線太長了,朝廷的兵力捉襟見肘,很多時候,對于那些邊境部落的騷擾,也是鞭長莫及。
一個富庶卻沒有武力保護的邊陲重鎮(zhèn),確實就是一塊誰都想咬一口的肥肉。
從這個角度來說,許元練兵自保,邏輯上完全說得通。
可……
理是這個理,但事絕對不是這個事!
無論你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,私練數(shù)萬大軍,將朝廷的精銳兵馬團團圍住,這就是謀逆!是滔天大罪!
李世民的臉色鐵青,他已經(jīng)不想再跟許元辯論這些“歪理”了。
他現(xiàn)在只想解決眼前最棘手,也最丟臉的問題。
“行了行了!”
李世民冷著臉擺了擺手,打斷了許元的“創(chuàng)業(yè)分享”。
“你的這些道理,留著去長安,跟陛下說吧!”
他死死地盯著許元,一字一頓地說道。
“現(xiàn)在,立刻,馬上!跟本王出去,讓你的人,撤走!”
“陛下的玄甲軍被圍,多一刻,就是對我大唐國威多一分的羞辱!”
“若有半個玄甲軍將士傷亡,本王拿你是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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